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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殷殷苦心

第八十四章 殷殷苦心 (第2/2页)

史梦泽摇摇头,说:“国是多厄,内忧外患,正是仁人志士效命家国、致力中兴之际,赵君正当盛年,又有经天纬地之才,岂能做优游林下、独善其身之想?”
  
  史梦泽还未为南都那帮‘乱’臣贼子当说客,倒先帮朝廷当起了说客,令赵鼎心中觉得十分好笑,但随即一想,便知道他用意还是想说服自己与他一起向朝廷陈说南都议款之事,并借自己的文名清望代为周旋而已。如此殷殷苦心,让他心中不禁对史梦泽产生了深切的同情,便说:“学生虽一直习学程朱理学,却对阳明先生之心学也钦慕已久。只是苦于无明师指点,未能得窥‘门’墙,久闻临川史公乃是阳明先生衣钵传人,许多疑问,还请史公不吝赐教。”
  
  大凡读书之人,都好为人师,更何况史梦泽本就是做了一辈子先生的老学究,听才华横溢的赵鼎如此客气地请教自己,也就忘记了方才他曾屡屡出言嘲讽,拈着胡须笑道:“老朽也不过是跟阳明先生读过几天书,听阳明先生讲过几次学而已,‘衣钵传人’之说断不敢当。不过,赵君乃国朝理学后进俊杰,也能对阳明先生之心学颇有兴趣,倒叫老朽十分欣喜。指教不敢,赵君但有所问,老朽管窥之见也不敢藏‘私’,愿与赵君做一番切磋探讨。”
  
  “谢史公。”赵鼎躬身一揖,说:“阳明先生《传习录》之《与王纯甫书》中有言‘心外无物,心外无事,心外无理,心外无义,心外无善’,学生不知当做何解,请史公不吝赐教。”
  
  斯时王学大盛,许多士人学子也转投‘门’下,研修心学已俨然成为一种时尚风气。不过,程朱理学传习数百年,其影响力则更为深远,又被朝廷钦定为科举取士的“正经学问”,是一块货真价实的仕途“敲‘门’砖”,因此,许多人研修心学也不过是附庸风雅而已。史梦泽原本以为赵鼎也只是偶有涉猎而已,没想到一问竟问到了阳明心学的根本论点,让他不禁在心中啧啧称奇,更多了几分得意。
  
  作为王阳明的入室弟子,史梦泽对这个问题自然有过深入的研究,略略整理了思路,便答道:“阳明先生所谓之‘心’,是一个笼统的说法,宇宙万物皆由心生,心若不在,万物无存;然万物无存,惟心仍在,则万物亦能得而复生。心其实并无形体,以意为其形体;意亦无形体,以知为其形体;知亦无形体,以物为其形体。而物之形体,则大略可分为天下、国、家、身四目。是故若分别而论,则此‘心’实由天下、国、家、身、意、知、物等七目合成。七目之中,意、知、物三目为其‘精’,天下、国、家、身四目为其粗。”
  
  “那么,”赵鼎看着史梦泽,问道:“阳明先生所谓之‘知用一原’又是何意?”
  
  “物其实并无作用,以知为其作用;知亦无作用,以意为作用;意亦无作用,以心为作用,这便是‘知用一原’,便是‘显微无间’。”
  
  赵鼎微微一笑:“既然其他诸般皆无作用,俱出乎一心。那么史公为何却要违背本心,为南都那帮‘乱’臣贼子奔走呼号?”
  
  史梦泽闻言一震,这才明白了赵鼎请教自己心学的深意,不由得黯然沉默了下来。
  
  赵鼎又接着说道:“学生虽身陷囹圄,却也知道江南诸事与史公全无干系,一番琴曲之谈,也知史公非是那等贪栈恋位、沽名好利之人。既然不能兼济天下,何不‘激’流勇退,独善其身?”
  
  史梦泽长叹了一声:“老朽不才,自不该有兼济天下之心,但若‘欲’独善其身,却也不能……”
  
  “这是为何?”
  
  “老朽愧为王学‘门’徒,却总不能做到阳明先生所谓之‘灭人‘欲’,存天理’。其他声‘色’犬马乃至名利之‘欲’,倒不值一提,所无法勘破者,惟一个‘情’字而已。”史梦泽黯然说道:“老朽供职益藩已近三十年,前后‘侍’奉过三代益王,当今益王更是自发‘蒙’之日便随老朽习学。说句不恭的话,益王未曾有一日视老朽为臣属,老朽又何尝有一日视益王爷为君上?但凡有一线之机,老朽也要拼尽全力,为益藩保留一点骨血。”
  
  “唉!”赵鼎也长叹一声:“被囚已近年许,家严家慈日夜忧心,如今幸而脱死,学生本该先返家探视,以慰其怀,更尽人子之孝才是……”
  
  听他话语有所松动,史梦泽欣喜地说:“这么说,赵君是答应与老朽同行了?”
  
  “六朝金粉胜地、太祖陵寝所在若能得存,更使南都百万生民免遭战火涂炭,学生敢以家事请辞?”赵鼎自嘲似的一笑:“学生不敢比类史公,但无法勘破者,也是一个‘情’字啊!”
  
  虽说都是一个“情”字,但意境之高远,远胜于己。史梦泽被深深地触动了,向着比自己年轻了几十岁的赵鼎长揖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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