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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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苻坚从蒲阪绕道龙门，并非完全为了观赏风景，更主要的目的是了解各地农业生产和百姓生活的实际状况。
　　
　　一路走来，尽管将到秋收季节，但是很多田地荒草丛生，几乎没有一株庄稼，老百姓拖儿带女，衣衫褴褛，一个接一个，一群接一群，几乎看不到头。
　　
　　吕婆楼告诉苻坚，尽管现在不打仗了，但是由于近两年兵连祸结，老百姓根本无法进行农业生产，再加上天逢大旱，百日无雨，因此到了收获季节却无粮可收，只好背井离乡外出逃荒。
　　
　　苻坚越看心情越沉重，心想再这样下去，老百姓没好日子过，他这个天王也要有大麻烦。在距离长安还有二三十里的时候，他命人备马，只带女官苏慧随从，飞奔进城，直进皇宫。
　　
　　苻坚的皇后是苟太后的亲侄女，性情温顺，待人和蔼，历来秉持夫唱妇随的妇道女德，她听了苻坚苻吩咐，尽管心里并不是十分情愿，但一句牢骚不满的话都没说，立即传谕宫内充华以上妃嫔、从六品以上女官，在椒房殿会齐。
　　
　　皇后照着苏慧拟写的稿子，对各位妃嫔和女官念道：“圣上巡狩并雍，目睹秋旱，百姓流离，哀悯反侧，亟思救济。然国库虚乏，度支束手，节流开源，自人主始。天王减膳撤悬，停用卤簿；后妃悉去罗纨，衣不曳地；宫中金玉绮绣，散之戎士。此家国一体，共纾民瘼，佛菩慈悲，得其所哉。”
　　
　　意思是天王这次出去心情很不好，想救济灾民却没有钱，除了自己翻箱倒柜掏腰包，你们皇后妃嫔也得做点贡献，绫罗绸缎就脱了吧，曳地长裙也别穿了，金银首饰全都拿出来，家和国原本就是一体，多做善事心情就好，吃嘛嘛香。
　　
　　各位妃嫔满心的不乐意，可看着皇后都以身作则了，谁还敢找别扭，一个个嘟着嘴，拧着头，把手上的，颈上的，头上的，还有在藏在首饰盒里的，全都拿了出来。
　　
　　苻坚决定发一道明诏，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以及救济贫苦百姓的良苦用心，向天下臣民说清楚。
　　
　　王猛知道自己误会了苻坚所说琴瑟和弦的意思，暗自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有点失望。他在苏慧为皇后拟写的稿子上续写数行，然后笑着说道：
　　
　　“若兰绝妙好辞，王猛狗尾续貂，不知弥合得当否？”
　　
　　苻坚一看，原来王猛把“此家国一体”四句删掉，添加了“赐为父后者爵一级，鳏寡高年谷帛有差，丐所过田租之半。开山泽之利，公私共之，偃甲息兵，与境内休息”。
　　
　　苻坚没表态，对苏慧问道：“你以为如何？”
　　
　　苏慧正色答道：“高屋建瓴，气势非凡，苏慧自愧不如。”
　　
　　苻坚笑道：“操琴鼓瑟，雅俗共赏，真乃乐事也。”
　　
　　王猛较真了：“不知陛下以为，何为雅，何为俗？”
　　
　　苻坚被问住了，愣了一会才说：“一雅共雅，一俗同俗，和光同尘，不分伯仲。”
　　
　　王猛说：“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是为雅。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是为俗。陛下以为，雅俗可以共赏乎？”
　　
　　苻坚又被问住了：“景略有何见教，直说就是了。”
　　
　　王猛说：“陛下救济天下，是为了纾解民瘼，还是为了邀取名誉？”
　　
　　苻坚被说中了心事，一时无语。
　　
　　王猛接着说：“所谓成王败寇，其人格、品行、能力等等，并无差别，差别只在结局而已。祖龙耽于求仙，汉高不善用兵，虽司马谤书无以损其名。我主卧薪尝胆，励精图治，终为一代令主，则名垂青史，万古流芳，其甘苦自知，不足为外人道也。”
　　
　　王猛的意思是，秦始皇和汉高祖都有很多缺点，再加上司马迁如此贬低毁谤，但仍然是人们心目中最伟大的君主。只要成就大业，就能名垂千古，否则的话，不管你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都是瞎子点灯白费蜡，没人给你点赞打赏当粉丝。
　　
　　苻坚态度诚恳地深深点头：“此言有理，我当时时反省。”
　　
　　离开明光殿，苏慧不解地问王猛：“先生在龙门渡口一言不发，刚才却如此言辞犀利，丝毫不留情面，请问这是为什么？”
　　
　　“听说过武死战文死谏这句话吗？”
　　
　　“听说过。”
　　
　　“战而不胜，谏而不从，死有何益？真乃愚不可及，荒唐透顶。战有战术，谏有谏术，一味认死理，钻牛角，没有不跌跟头的。”
　　
　　“你是说，要注意进谏的方式，当众进谏和私下进谏有所不同？”
　　
　　“太对了。当众进谏，要顾及说话的分寸，还有圣上的面子，很难做到言无不尽；而私下进谏，则可以畅所欲言，即使有所冒犯，圣上也能大度包容。”
　　
　　王猛心想，苏慧真是聪明绝顶，一点就透，跟那个窦滔实在没法比，这两个人，怎么可能走到一起，成为夫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