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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6 我一直相信你

Chapter 16 我一直相信你 (第1/2页)

季晓鸥被捂着嘴推进室内,防盗门在她身后沉重地关上了。那一瞬间她眼前一黑,心中低呼一声:完了,入室抢劫!刹那间脑海中飞过无数惨烈的案例,惊魂失魄之余,她居然还有余暇想到,保险箱里今天收的四千多流水,连同钱包里的几百元钱,干脆都给了劫匪吧,但求上帝保佑,他只劫财不劫色,更不会伤害无辜。
  
  就在她拼命平缓呼吸,打算采取合作姿势的时候,腰间的力量忽然松了,有柔软而粗糙的东西触到她的耳朵,滚烫的气息喷在她的耳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声说:“别怕,是我!”
  
  她的脖颈一下僵硬了。过分的惊吓之后,突然的放松让她腿一软,差点儿栽在地上。她想回过头去,却根本无法动弹。好久,她的双眼才开始重新聚焦,在他手臂的环抱中慢慢转过身,和他面对面站着。
  
  两人距离太近,他几日未剃的胡楂儿刺到她的脸,下巴与她头发摩擦的声音像风扫过野草。她闻到一股味道,但不再是剃须水、硼酸皂和淡淡烟草混合后的味道,而是一种混浊的气味,只有在春运时的火车站售票大厅里才能闻到,无数人的体臭、久未清洗的衣物、不新鲜的食物,以及发霉的行李混合而成的复杂气味。
  
  她下意识地将头向后仰了仰,以避开那种气味的冲击。这个不易察觉的动作却让她看清了眼前人的一身警服,以及他因失水而干裂的双唇。
  
  她又向后退了一步。这个带着逃避意味的身体语言,对方理解了,松开搂在她腰间的手臂。他自始至终没有说话,他在等她的反应,他沉默的等待比那种复杂的气味对她的压迫力更大。
  
  季晓鸥愣了片刻,终于重新上前,紧紧抱住他。
  
  “严谨,你……你出来了?”她的声音微弱,带着一丝犹豫,仿佛在确认自己是否身处梦境。
  
  严谨低下头。两只手臂一直松松地垂着,并未回应她的拥抱。门厅的灯十分明亮,他看到她后脖颈的发际处一颗茸乎乎的痣。她的脖颈很白,它就显得特别黑,特别醒目,一直茸乎到他的心里去了。他闻到了她头发上洗发液的清香,他多想告诉她,是的,我出来了,无罪释放。可他最终能做的,只是掰开她的双手,将她推离自己的身体。
  
  “不是。”他终于开口,一点儿都不打算骗她,如实相告,“我是逃出来的,从看守所逃出来的。”
  
  季晓鸥如同被火烫着一样,一下子跳开了。她瞪着严谨,大眼睛睁得溜圆,严谨也看着她,两人都没有说话。室内一片寂静。似乎刚落了一个*,轰隆一声炸完了,现在就是一团浓重的烟尘在空中凝聚,四周正形成一个听觉真空。然后硝烟散了,被炸晕的那个人清醒过来,她强笑:“你哄我玩儿呢吧?你逗我呢是吧?”
  
  严谨摇摇头:“我认真的。”
  
  “为什么?”季晓鸥的声音一下提高了,“你不是专门让严慎告诉我,你没有杀湛羽吗?没有杀人,你为什么要逃出来?”
  
  其实从看清严谨第一眼起,无数过于狼狈的细节就已经在她脑中敲醒警钟,严谨的话不过验证了她最不愿意面对的猜测。但这一刻她并没有想起自身的处境,而是想起了与严慎的那场谈话,想起自己这两个月来反复辗转的一个问题——她既怕得到真实答案,又极其想得到真实答案的一个问题:他究竟有没有杀湛羽?
  
  “嘘,小声点儿!”严谨抬起手,轻轻碰了碰她的嘴唇,“你见过严慎了?”
  
  “对,她找过我。”
  
  “那你相信我说的话吗?”
  
  季晓鸥依然盯着他的眼睛,声音有点儿发抖:“我相信你,一直都相信你!可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从看守所逃出来?你这么做……这么做……还怎么让我相信你?”
  
  她的话让严谨情不自禁哆嗦了一下,心脏像坠着沉重的铅块,瞬间向下沉了沉,下坠的力量牵扯得五脏六腑都有些疼痛。
  
  “过来,让我搂搂。”他的手伸过来,季晓鸥肩一让,躲开了,严谨的手落空,无着无落地悬在半空中。“怎么啦?我搂搂都不行?”他笑起来,只翘着一边嘴角,像在嘲讽着一切,包括他自己,“我搂搂我喜欢的妞儿都不行了?”
  
  季晓鸥的神情却十分紧张:“你是被无罪释放的,你真的在骗我玩儿对吗?”
  
  “你别怕,我不会连累你。”严谨将双手插进裤兜,脸上还在笑,笑得像一个纯粹的二流子,“我进来之前,已经看过周围了,没有任何便衣和暗哨,看来警察还没有注意到你。我以前是侦察兵出身,这点儿眼力见儿还有,你放心。”
  
  “我不怕你连累!”季晓鸥一下急了,“我是说你疯了吗?既然没有杀人,你为什么还要逃出来?为什么?”
  
  “我要是告诉你,跑出来就是为了面对面跟你说一句,我没有杀湛羽。你会不会觉得我像个傻×啊?”
  
  季晓鸥仰脸望着他,望着这个曾在她心里交织过猎奇与现实、诱惑与探险的男人,像望着午夜一个荒谬的梦境。她希望这个荒谬的梦境不要再继续,她得设法摆脱这让她在两个多月不可自拔的困境中挣扎的原因。
  
  于是她回答:“我一直都愿意相信你,相信你是清白的。但你首先得说服我,你没有杀人为什么警察会怀疑你?没有杀人又为什么要逃出来?”
  
  严谨看了她一会儿。是的,这才是真实的季晓鸥,从开始就这样,她谁都肯相信,就是吝啬地不肯给他最基本的信任。深藏在心中的热流,瞬间变成一股冰冷顺着后脑勺,沿着脊椎骨钻下去。他认命地笑了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朝北屋抬抬下巴,“我能进去坐着说说话吗?”
  
  季晓鸥犹豫了一下,终于垂下眼睛退后一步,让出门前狭窄的通道。
  
  严谨走进去,一屁股坐在她的小床上,摘下帽子扔到旁边电脑桌上,然后叹口气:“这么长时间没见面,我又大老远地来,连杯茶都没有吗?以前我没觉得你这么不懂事呀?”
  
  季晓鸥的目光落在他干裂的嘴唇上。房间太小,严谨一走进来,那股复杂的气味愈加明显,夹带着尚未散尽的室外寒气,携持着她不熟悉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阴冷。她情不自禁深喘了一口气,似乎在定神,但两眼却十分茫然,一举一动都没了谱。
  
  严谨看着她转身走出房门,听到她动作很大地拉开饮水机的柜门,然后是汩汩的流水声,那声音一直在响,一直在响,忽然季晓鸥一声尖叫,像是甩掉了什么东西。接着是她冲进厨房,拧开水龙头哗啦啦放水的声音。
  
  严谨想站起来看看,但他从踏进这个房门的第一步起,扑面而来的热气就抽走了他最后一丝力气,浑身轻飘飘地像踩在棉花堆里。神经紧绷了一天,一旦放松,身体更是不遗余力地拖他后腿,眩晕得像当年第一次平衡训练时从高速旋转的转轮上摔下来,眼前的一切都似乎漂浮在水里,摇摇晃晃没有一处可以着力的地方。而且色调越来越暗,越来越黑,终于沉入一片无边的黑暗。
  
  季晓鸥将手浸在冰冷的凉水中冲了好久,手背上还是泛起几片粉红,那是开水烫过的痕迹。她刚才过于心不在焉,错将饮水机开水键当成了温水键,溢出杯口的开水漫过手背,一阵剧痛方让她清醒过来。
  
  她冲了好久,借机平缓一下纷乱的心境,这才有了重新回去的勇气。她关上水龙头,回厅里重新倒了一杯温水。正要往后面走,想了想又定住脚步,打开隐蔽处的保险箱,将里面的几千块钱取出来,放进一个信封里。
  
  等她回到北屋,却发现严谨四仰八叉躺在床上,脸歪向里侧。床太短,搁不下他两条长腿,所以他的腿就软绵绵地垂落在床边。
  
  她走过去,将水杯放在床头柜上,叫了一声:“严谨?”他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应。她用力推推他:“严谨,醒醒!”他还是一动不动。
  
  季晓鸥皱起眉头,侧过身去看他的脸,却见他双眼紧闭,呼吸粗重,竟是一副人事不省的样子。她吓了一跳,知道情况不对,伸手碰碰他的额头,果然滚烫,像触到一块刚从灰堆里扒出来的火炭,连喷在她手背上的呼吸都是炽热的。
  
  季晓鸥耳边嗡一声响,双腿顿时失了力气,一跤跌坐在床板上。这一刻她已经意识到,她以为可以轻易解决的事情正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飞奔。屋内十分安静,除了厨房水龙头没有关严的滴答声,就是严谨过于急促的呼吸声。她傻坐了半天,呆呆地看着他的脸。彼此认识一年了,她从没有过这样的机会细细端详他脸部的每一根线条。在雪亮的日光灯下,那张脸上的细节既熟悉又陌生,眼睛下面两个黑圈,疲惫得像刚刚穿行过百里大漠,下巴腮帮处几天未剃的胡子,则肆无忌惮地生长,如同夏日雨后的荒野。她的心尖处仿佛过电似的倏然一颤,全身的神经都因为心疼抽缩了片刻。而经历了从惊吓到恐惧再到心疼之后,她心中的是非黑白便完全被抛之脑后了。
  
  她在寂静中坐了很久,满脑子都是严谨被捕前两人在雪地里激吻后最后的对视。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就这样呆坐了半个多小时。严谨终于动了动,她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眼睛都不敢眨了,他却翻个身又睡过去,头颈揉来揉去也没找到舒适的位置,双肩拢得紧紧的,一副不胜寒冷的瑟缩状。
  
  季晓鸥俯下身,拍打着他的脸颊,轻声唤他的名字:“严谨,严谨?听得到我说话吗?你醒醒,脱了衣服再睡,我实在搬不动你!”
  
  严谨的睫毛颤动了几下,似是努力要睁开眼睛,却没有实现。
  
  季晓鸥只好自己动手,吃力地抱起他的上身给他脖子底下塞了个枕头,再将两条腿抬到床上放平,轻轻脱掉他的皮鞋。她看到后脚踝处几个被磨穿的大血泡,渗出的血水将新暴露的细嫩皮肉和袜子粘在一起,当她小心翼翼将袜子从皮肉粘连处撕下时,忍不住倒吸了一大口凉气,仿佛那血肉模糊的伤口长在自己的身体上。
  
  闭上眼睛喘了几口气,她才伸手去解他上衣的纽扣——那件藏蓝色缀着铜纽扣的警察制服,然后她发现除了这件单薄的制服,在室外还是十度以下的气温,她出门还要穿羽绒服的季节,他贴身只穿了一件浅蓝色的制服衬衣,里面连件保暖内衣都没有。穿得如此单薄,难怪他会发烧。
  
  她费了好大劲才把他一身衣服扒下来,捏着鼻子扔到洗衣机里去。接着从柜子里取出一床厚厚的羽绒被盖在他身上。严谨终于睡得安稳了。
  
  季晓鸥站在床边,把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东西理了又理,终于理出一个头绪。头脑清楚了,内心也平静下来。她锁上门出去。先到附近的二十四小时药房买了温度计、退烧药与冰敷包。给父母打了个电话,谎称今晚关店晚不方便回家。又给店长小云打个电话,告诉她刚接到的内部消息,这几天行业卫生大检查,暂时关店两天。然后群发短信给最近几天的预约顾客,通知特殊情况暂时闭店,取消一切预约。最后手写了一张“暂停营业”的通知贴在店门上。做完这一切,她才跟自己说:季晓鸥,看来你已经做好了窝藏包庇逃犯的全部准备。
  
  害怕吗?真的害怕。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特别独立自主的人,但此刻她才明白,那不过是因为之前没有碰上任何大事,知道她无论如何胡闹,总有父母站在她身后,足够替她收拾一切残局。只有这一次,她明白自己必须独自做一个决定,不能和任何人商量,而且只能自己承担后果,再没有人能够帮得上她。
  
  因为这一次,她可能触犯到的,将是无情的法律。
  
  最难以决断的时刻,她唯一想到的帮助,还是上帝。季晓鸥双手交叠跪在床前,轻声祈祷。
  
  当夜严谨烧得很厉害。他平时很少生病,所以病情来势汹汹,似乎将平日作息不规律积攒下的伤害全部释放出来。季晓鸥彻夜守着他,眼睁睁看着体温表上的红线一路上冲,几乎到了四十度。也幸亏她出生在医生世家,知道这只是感染了病毒引起的身体应激性反应,所以还能做到临危不乱,做足降温措施。严谨神志模糊的时候不肯配合吃药,她只能将阿司匹林碾碎了溶在水里,用小勺一点儿一点儿喂进去。昏睡中的严谨将药咽了一半吐了一半,可是残余的药效毕竟发挥了作用,清晨七点多,他的体温终于降到了三十八度。
  
  严谨醒了。勉强睁开眼睛,眼前陌生的环境让他心神恍惚,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他想抬起手臂,身体却像不属于他自己,就像他曾经历过的无数次的梦魇,沉重得无法移动分毫。他知道梦魇之后灵魂和肉体总是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重合,他在等待这个重合,闭上眼睛,将身体留给温暖而安全的一双手。
  
  那双手正用温热的毛巾擦拭着他的身体,他能清楚地辨别出毛巾的粗糙质感和指间皮肤的柔腻。那双手经过手臂、脖颈,突然停留在他的脸颊上,很久没有动。接着他似乎听到轻轻抽泣的声音。
  
  严谨没办法再装睡了,他再次睁开眼睛,看到了那双温暖干净的手。指甲修得短短的贴近指尖,没有任何修饰。虽然手指纤长,手背上却仍然带着浅浅的酒窝,会随着手的动作加深或者变浅。
  
  他的视线向上移,看到季晓鸥脸上的泪和额头的汗。严谨终于抬起手,将手放在她的脸颊上,却不知是该先给她擦汗还是擦泪。季晓鸥只是瞪着他,瞪了好半天,突然像受惊了一样跳起来,转身冲出了房门。
  
  她冲进卫生间,并且关上了门。为的是不受打扰地好好哭一会儿。这一夜的挣扎和恐惧只有她自己知道,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窗外会突然传来警笛长鸣的声音,担心房门会被荷枪实弹的警察一脚踹开。十多个小时巨大的压力终于被严谨一个简单的动作掘开了发泄的缺口,让她在崩溃中痛哭了一场。
  
  卫生间朝北的窗户贴着半透明的遮光薄膜,透进来的光使一切东西都带着淡淡的一层白色,包括镜子里的自己。
  
  她撩起水洗净脸上的泪痕,再抬起头,便从镜子里看到严谨推开门走进来,身上披着她的羽绒服。她扭开脸,不想再看镜子中的两个人,仿佛这样就可以逃避她自己的选择带来的叵测后果。但是她却知道他已经走近了她。
  
  他站在她身后,不声不响地看着镜子里的她,安静得连呼吸都仿佛屏住了,直到她的视线转回来,同样怔怔地看着镜子里的他。她略微紧张的气息喷在镜面上,形成一片湿润的雾气,她在镜中的形容渐渐模糊,眉眼融化在那层薄薄的水珠后面。
  
  她不知道自己说了句什么。严谨一听便愣了一下,接着笑了。季晓鸥真心佩服他这无论什么处境下都能笑出来的本事。然后不知怎么回事,她发现自己已转过身面对着他,背后便是卫生间冰凉的墙面。
  
  严谨双手撑在她身后的墙上,将她圈在自己的双臂中,整个身体前倾着,却没有靠近她,只是这样维持着一个费力的姿势看着她,在离她半尺远的地方。
  
  季晓鸥的鼻腔又堵成一团,堵得她头晕。但这一次,她决不能让眼泪再掉下来,她咬紧了下唇。
  
  严谨的目光仿佛越来越重,到底撑不住了,落下来,落在她粘满发丝汗津津的脖子上。慢慢地,又落在她急剧起伏的胸口上。他看到她的恐惧和不知所措,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却有着某种近似破釜沉舟的勇气。
  
  终于,他的嘴唇贴近了,像朝着乳汁贴近的婴儿的嘴唇。
  
  季晓鸥闭上眼睛,明白自己完了。方才那句本来就轻飘飘的“你去自首吧”,将会被他这个吻轻易撕得粉碎。
  
  但是严谨的嘴唇只在她嘴唇上蜻蜓点水般碰触了一下,便离开了。她听到他说:“对不起!”
  
  季晓鸥屏住呼吸等了几十秒,却再不见任何动静,身前忽然空了,仿佛严谨已经远离。她睁开眼睛,恰看到他低着头,正努力合拢自己那件纤瘦的女式羽绒服,试图遮住裸露的上身,这情景太滑稽了,她再愁肠百结,也憋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干什么?怕我非礼你吗?”
  
  “你不知道我多希望你能非礼我!”严谨放弃徒劳的努力,勉强用腰带将羽绒服扎在身上,“以前我费了多大劲儿勾引你呀,就希望你能主动非礼我,不过你的表现太让我失望了。我都没见过比你更不解风情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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