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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回 各怀鬼胎 酒壶藏机玄(2)

第3回 各怀鬼胎 酒壶藏机玄(2) (第2/2页)

骤然间玉勺离手,清脆碎于地上,韩蘩茵回过神来,慌忙起身告罪。永轶侯夫人叹了口气,装作不满意的样子,暗地里却拍了拍韩蘩茵的手:你慌了。韩蘩茵看了看永轶侯夫人,明白这是看透了一切,且有心帮她。方才是她慌了,所以才没明白话中讽刺之意。
  
  但阮氏听着这话倒咂出来了点味道,是以干脆转移话题:“茵儿,你怎地这样不小心!”阮氏一脸的担忧,忙帮韩蘩茵道:“夫人,茵儿也是不小心。方才一事您也莫要介意,这家虽不及您侯府大,但是乱却也乱,老七生来算命先生说不好,便让她离开,自幼长在庄子上,没什么规矩。虽都是庶出,但和茵丫头可不同,茵儿自幼长在我身边,我待她如亲生,与大姐儿当年一起受的同一个嬷嬷教导,与那些——不同。”
  
  又叙话半刻,永轶侯夫人还有下家要去,连午膳也未留。人一离开,阮氏便卸下面上担忧,勾唇一笑:“山鸡也想变凤凰?还指望攀上侯府高枝,也不怕摔着。”她们之间的那层窗户纸早在三年前便已经捅破了,掩饰,已经是无旁人在时最没意义的事了。
  
  今日无风,韩蘩茵站在门口却觉浑身寒凉,果然是她想的太好了,阮氏根本就不可能放过她。
  
  偌大的韩府里那小小的一方后院,乃主子们的院落不及之处,也是行罚最佳之地。高高的惨白院墙下,阳光惨白照着,清脆的板子夹杂着凄厉的风声喧嚣落下,击打在的脊背上、后腰上。执杖的婆子专拣了人身上最脆弱的地方下手。
  
  不过一尺半长的木板,打下来却疼的厉害。伤痛重重叠叠,一道又覆上一道,行刑的婆子是老手了,跟了阮氏那么多年,自然知道分寸,要让人疼,自然是板板皆落于一处。每一杖都犹如一把时钝时利的刀子,对着身躯拦腰砍下去,却又钝着砍不下去,只割裂了皮肉,继而复又提起,似要撕离那单薄的血肉之躯,引起身躯痛苦的痉挛与震颤,继而再要拣那同一处,再准确无误的下刀去,再反复的蹂躏下去。
  
  素苡早已是满脸的泪痕,刚开始紧咬的牙关早已快要咬不住,但这些年挨打受罚,些许忍耐并不会真的耐不住。跪着的膝盖紧贴着冰冷的地砖,忆起曾多少次被庄子上那些仗势欺人的狗,揪着小辫子就拿戒尺打手心儿,她都是偷偷躲到角落里咬着牙生挨,不敢认岑姨娘听见。戒尺那东西,不过十下罢了,却能让手心儿肿老高,一碰就疼的钻心。都说十指才连心,素苡觉着,那手掌心也该是连着心的,而如今她发觉,这板子打在背上,才是真真切切的痛入骨髓。
  
  怕岑姨娘伤心,一直以来挨戒尺之类素苡都是小心翼翼的把左手藏在袖里,晚上偷偷起来擦药酒,疼的龇牙咧嘴也没的喊。可如今岑姨娘还怀着身子,却要眼睁睁瞧着她挨打。
  
  岑姨娘早被人架了出去,可再如何眼不见耳也听得心也绞得,只不过是无力反抗。腹中犹有一孩儿,她知道自己伤心过度对孩儿不好,可是她也没有办法。孩儿会理解阿娘的吧,会的,阿娘在替你姐姐伤心。
  
  天色阴沉下来,雨点噼里啪啦的打落,刑杖也依旧不歇,与那雨点打地的声音此起彼伏着,胡乱的没有丝毫章法,只是令人闻之痛苦的噪音。
  
  刑杖依然沉重的击打上为鲜血所染红的衣衫,和衣衫上方积蓄了的水潭,复抬起时,溅起几滴混着血色的雨滴。素苡发觉自己真是没用啊,不过是身上挨了打,眼泪就啪嗒啪嗒的落了。雨水顺着面颊落下,分不清楚究竟是雨还是泪,只是一股脑儿连人带心全浇了个透湿。
  
  四十板子不多也不少,足以叫人老老实实躺上起码半个月。虽下手狠辣,但到底数目不多,也未伤的太厉害。岑姨娘已经哭的将要背过气去,胡嬷嬷看着,因着也的确怕真出些什么事情,违背了自家主子嘱咐重罚这丫头的原意,故而草草收场。天上下着瓢泼大雨,本来是罚跪的好时机,但瞧岑姨娘那样子……罚素苡有的是机会,可便让那位出了什么事赖上阮氏去。是以胡嬷嬷也没敢再罚,让侍奉的丫头橘青半扶半抱着素苡就回去了,没再挑错处。
  
  事情禀到韩修时,韩修已经送走了告状的阮氏及痛哭流涕了半日哭的他头痛的韩瑛蕊,正唤了丫鬟侍上笔墨,预备着写奏章上报前些日子他到底下旱灾的县城巡查的情况呈递圣上。闻言只“嗯”了一声,继而又吩咐了送些伤药过去,便挥手让那人退下了。
  
  说来这人到底是个新来的,倒也是果真不懂的个中关系,果真是实诚,他还真去了长房里头常备的小药间取了上好的药来,却又没负责到底,只是按例递给了韩修身边负责跑腿的小厮,照原话吩咐了一遍。
  
  韩瑛蕊等的便是这时。她在那垂花门下站了许久,终于见了那小厮来,他拦了那人去路:“诶?你去做什么?我槿姐姐在疗伤,外人不方便进的。”
  
  见是韩瑛蕊,原本不满意给素苡这样一个不受宠的庶出姑娘送药差事的小厮立马高兴了,卸下垂头丧气,换上一副讨好的哈巴狗儿样,笑的谄媚:“回八姑娘,奴是奉老爷命令,来给七姑娘送伤药的!”
  
  “哦,拿来。”她伸手,道。那人是个待长久了的,清楚的很,便交给了韩瑛蕊。
  
  韩瑛蕊细细瞧了瞧,眉头紧锁:“你们这起子小人,这是什么?什么破东西也拿来亏待我姐姐?我姐姐是什么身份?你们这又是什么破药?”
  
  那人慌忙告饶:“姑娘!小的冤枉!小的只是奉命,取药者另有其人啊!”
  
  “罢了罢了!”韩瑛蕊摆了摆手:“饶过你们这一回。”她举起药瓶细看了看,这般质地的浅蓝色瓷瓶——这样好的伤药,倒险些便宜了素苡!她勾唇轻笑:“我身边那丫头昨儿个替我绣衣裳刺了指头,用这下等的药倒也合适。行了,退下吧。”
  
  瞧着韩瑛蕊远去的背影,那人叹了口气,唉,倒是真真儿糟践了那实打实的上好伤药,不过里头那不过一个庶出女儿,无需重视。那人径自起身,拍了拍膝盖处的裤腿儿,便回韩修书房继续等差去了。
  
  素苡苍白着面色,额上冷汗涔涔,眸中神色迷离。岑姨娘跪坐榻旁,也着实是束手无策,府上的女医也是传了再传怎也不来,也不知是传了不来,还是压根儿就没传出去。瞧见外头不远处垂花门下韩瑛蕊的身影,岑姨娘的心头更是凉了大半。
  
  没有伤药,素苡就只得先这般挨着,岑姨娘小心翼翼的替她剥了上身的血衣,又因着血迹,衣裳已然与伤口半黏连了去,又叫素苡好生遭了一回罪。素苡没肯叫,但越是一声不吭,岑姨娘越觉心中酸痛。这绝非头回受罪,岑姨娘看的明明白白,她一直以为自己将女儿护的很好,可看样子,素苡并不是头回挨打,只是自己不知道。极力压下喉中哽咽,酸涩全全上压至鼻梁,鼻子酸痛的几近麻痹,刺激的眼框里也不大清明了。
  
  不敢再看,岑姨娘别开目光去,只是泪水还淌个不住。再心急如焚,现下也依旧是束手无策。她能怎么样?眼瞧着韩瑛蕊在就晓得了,她就是闹也闹不出这个门,到头来指不定更连累她的苡儿。
  
  时间似乎得很漫长,素苡勉强撑着眼皮盯着更漏,唔,一刻钟了。忽然身上一沉,接着橘青大叫起来——快来人呐!岑姨娘晕倒了!岑姨娘晕倒了!素苡连忙起身,顾不得身上疼痛,只拼命的摇晃着岑姨娘,嘴里喊着:“娘亲!娘亲!”
  
  房里有个婆子是阮氏的人,见着还讽刺:“姨娘别装了!晕不晕的老奴又不是看不出来,不就是要女医么,过阵子大夫人得空了自然让女医过来。”
  
  结果半天没人应声,橘青叫喊了一圈儿也没人管,素苡也哭着喊着快断气儿了,岑姨娘也没反应。大家这才反应过来——岑姨娘是真晕了。这可吓坏了一众人,连忙去请韩府的家医周隽。
  
  彼时韩修正在老太爷老太太处,老太太把他叫了来,意思倒也明白。韩修行礼罢在一旁落了座,又径自整了整衣襟。老太太揭开茶盖轻吹了吹,小饮一口罢,问道:“听说你准允那位动了私刑?”
  
  韩修皱眉:“母亲这说的什么话!什么私刑!”
  
  “是是是!我老太太失言!”老太太置下杯盖,将茶盏放于手边小几上,叹了口气道:“你说你,读了那么多圣贤书,脑子里却一点聪明劲儿也没有了!这么明显的事,我不信你没看出来!还下令罚她。”
  
  “母亲!”韩修叹气:“您别真当您儿子没算计。”
  
  老太太没好气道:“是啦!你聪明!你什么都看出来了?”
  
  “母亲,这背地里的终究拿不上台面来说!到底是老七的错,有错就当罚!而且,不也没重罚吗?”
  
  “四十板子还没重罚?”老太太白他一眼:“啊,是!听起来是不重!但打板子这东西,轻重上稍微一点儿的变化,可比那数量上的变化厉害多了!”
  
  韩修想了想,轻咳道:“这儿子倒没多想,只是想着做做样子……”
  
  “你不上心!”老太太哼了一声:“当然没多想。”
  
  “好了典滢。”老太爷道,又沉重的咳了一番,老太太为他拍背顺气了半刻,他方停止咳嗽,道:“罚便罚了吧,你就不要再怪他了,平白叫人内疚。”
  
  韩修嗫嚅道:“母亲担心孙女儿子知道,儿子也替苡儿谢过您这位当祖母的,您不必担心了,儿子已经吩咐了人送药过去了。”
  
  老太太瞪他一眼:“不麻烦你!我老太太吩咐人去送!”她瞥自己这个一到家事上就犯糊涂的儿子一眼:“你觉着你的药能送的进去吗?”
  
  韩修闻言,也大抵明白了老太太的意思,摸了摸鼻子,不语。他对内府的事情是一向不上心……
  
  “阮氏也是糊涂!我老婆子活了这么多年,焉能看不出她的心思?好歹也是大家嫡女,怎的就这般小家子气!府中上下荣辱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这一来,倒让咱们家的姑娘都丢了脸面!”
  
  老太爷也点点头道:“这个是!得好好提点一下阮氏!”
  
  韩修只得诺诺称是:“是,父亲母亲教训的是,儿子这回去便同阮氏好好说。”
  
  “不用!”老太太摆手:“不要你!你一向在这些事情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说她,她打心底里听不懂,一切都白搭!行了!别的你别管,把老四的嫁妆备好就是。”
  
  “母亲这是?”
  
  老太太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儿子:“永轶候夫人是什么人?会这么轻易被那些骗过?在侯府跌爬滚打那么多年还看不出这些把戏?阮氏把别人当傻子,别人可不一定是傻子!我已经派人去打听了,若永轶候夫人有意,自然还是会选我们老四的,毕竟老四乖巧,身世么,这次她也看了个明白,知道这样的环境里头,老四肯定是个懂事的,而且你瞧瞧,二小侯爷是个风流的,也需要一个懂事识大体的镇后院。”
  
  韩修了悟的点了点头,忽然门外匆匆忙忙奔进来一个小厮:“三爷!岑姨娘她,昏倒了!她她……”
  
  韩修急的跳起来:“那还不快请周郎中?”
  
  “已经去请了!就是,爷您要不要去……”
  
  爷已经没影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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