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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时

丑时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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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OL.02
  
  世界上的人可以分作三类。第一类是让你勾搭后狼狈为奸的,第二类是让你鄙视兼踩在脚下维系心理平衡,第三类是让你仰望然后郁闷。
  
  对年卿而言,陈高兴就是第三类。
  
  年卿视为人生最倒霉最不能启齿的事件便是她的生日。有人说生于闰年二月二十九日的人最可怜,因为四年才能赶上一次生日。
  
  错。错。错。
  
  她的生日是一九七九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在这个总以什么零为标签划分一茬人的时代,年卿能不郁闷到死吗。
  
  说她是70后,她比窦娥还冤。说她是80后,名不正言不顺。她就这么毫无归属感地生活在70后与80后的夹缝中。
  
  陈高兴生于一九八五年六月一日。标准的85后。而且瞧瞧人家的生日,六一啊六一。自小在这个全世界儿童幸福快乐的节日里年卿都是陈高兴的配角。陈高兴带着自己的户口本,到哪个商场或饭店都有漂亮阿姨送她礼物。临了还不忘捏捏陈高兴水灵灵的小脸蛋夸她长得真是好看,长大了一定是个小美女。
  
  所以任谁也无法理解过十四岁生日时年卿干吗哭得惊天动地泣鬼神。她终于摆脱了少年儿童的低级趣味啊!
  
  等十九岁的年卿发现同样摆脱了少年儿童低级趣味的陈高兴个头比她还高,胸部比她还女人的时候终于认定了陈高兴的存在就是为了凸显自己的平凡。
  
  现在陈高兴说有大礼送给她,年卿的心里没有期盼倒平添几许忐忑。不然苏朵不肯回去她那么急着顺水推舟呢。
  
  果然是份大礼!
  
  将近一人高的礼盒,用彩色丝带扎得漂漂亮亮。为了把礼物放年卿家门口物流公司好几个大小伙儿累得满头大汗。
  
  年卿拜托他们把礼盒抬进屋,签了单子送走物流人员,然后看着大礼直发呆。
  
  拆,还是不拆?她踌躇。
  
  终于,她跺跺脚心一横,动手拆了那礼物。
  
  陈高兴像破茧而出的蝴蝶从礼盒里钻出来,指着吓到脸色发白的年卿控诉:“老姐,怎么这半天才动手?想把我闷死啊。”
  
  其实陈高兴会从里面钻出来年卿并不太意外。让她崩溃的是陈高兴的肚子,隆起的肚子。
  
  “你,你,你……”年卿踉跄倒退着直直落在沙发里,“你的肚子?还有,你,你,你不是在德国吗?什么时候回来的?二姑知道吗?”
  
  “我妈要是知道了还不连我带肚子里的一块儿灭了啊。”高兴一提她娘就一脸郁结,“老姐,我要是直接找你你保准会把我妈招来。姐,我这也是不得不出的绝招啊。”她很腻歪地坐在年卿身边,像小时候撒娇那样,“你就收留收留我们娘俩吧。”
  
  年卿的大脑还在停转状态里:“那,那孩子他爸呢?”
  
  “呜——”陈高兴特诡异地哀鸣一声,扑在沙发上边抽泣边说,“姐,你就别问了。那天月黑风高,阿尔卑斯山上黑灯瞎火,我真不知道他是谁。我这实在是无路可走了,才逃回国的。姐——”
  
  “你不是在什么什么堡上学的吗?怎么跑到阿尔卑斯山啦?”
  
  “嘿,其实我一直没忍心告诉我娘真话。”陈高兴坐起身倍儿精神地说:“老姐,我们家被中介骗了!那根本是个语言学校!什么大学预科,都骗人的。第一年还算是在德国一中型城市住着,第二年直接把我们那批人发配到德国跟瑞士交界处了。那可是阿尔卑斯山啊,我们这批留学生就住在山上,下山都要坐火车!这两年,德语我是没学会,祖国各地的方言倒是学会不少。”
  
  “啊?为什么?”
  
  陈高兴一脸悲愤:“为什么?我们被管制在一修道院似的地方,整天接触的都是一起被骗的中国留学生。大家整日把父母从国内寄去的好吃的拿出来分享,别说,我们后来调制的火锅锅底还真不错,融合了全国各地的口味,开店绝对够水准了。”
  
  年卿怔怔看着陈高兴,心想这就是二姑花了几十万血汗钱的结果?女儿本事没学着不说,还带着来历不明的孩子回国了?
  
  “这事儿瞒不了多久。”
  
  “我知道。”陈高兴一脸无所谓,“反正再有一个多月我也该生了。等孩子呱呱落地再说以后的事呗。”
  
  “……”年卿不敢想二姑知道以后会怎么残害自己这个帮凶。但不收留高兴似乎已是不可能的事情。既然孩子势必要生出来,就让高兴在生产前保持愉悦的心态吧。
  
  不过她深刻怀疑就算二姑知道了,陈高兴还是该高兴就高兴。她就是这样的人,没心没肺的,整天快乐得不行。陈高兴的快乐是永垂不朽的。
  
  某摇滚青年特喜欢泡的酒吧里,苏朵正跟人拼酒。对方正是年卿之前带着的乐队贝司手。
  
  “嘿,听说你现在的经纪人是年卿?”贝司手一边喝酒一边跟他搭话。
  
  苏朵不理他,只是一杯杯地喝着。
  
  他倒也不介意,就跟说给自己听似的:“那怪女人别看其貌不扬邋里邋遢的,带我们的那几年可真帮我们摆平很多麻烦。记者似乎都挺买她的账,沈大老板好像也跟她挺暧昧的。我们几个乐队成员就琢磨,虽然她貌不惊人可床上功夫是不是很厉害啊!哈哈哈……”
  
  苏朵一拳揍到那个贝司手鼻子上。现场那个血流如注啊!
  
  酒吧顿时混乱起来。不对,应该是混战。苏朵与对方四五个人的混战。
  
  桌子被掀翻了,啤酒流了满地。看热闹的人不停叫好,兴奋得跟古罗马看斗兽的希腊观众似的。苏朵渐渐落了下风,被对方一堆人压制在身下。喝了酒的愤青们下手贼狠,拳脚都是奔着让苏朵毁容去的。
  
  还有好事者用手机录下视频或拍下照片。保不齐这些照片哪家小报就要了呢,也算是发笔小财。
  
  苏朵一脸的血,都流到嗓子眼儿了。他咽了一口,腥甜腥甜的。心想:姐姐,你就是个蠢蛋。
  
  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年卿接到沈义电话时正在厨房给陈高兴下鸡蛋面。听完才发现手里的鸡蛋连壳带蛋都被自己丢进了锅里。
  
  她急忙忙关了火,冲沙发里悠哉游哉逗猫的陈高兴说:“没空管你了。公司有点事我要赶过去。”
  
  陈高兴不高兴了:“什么事比我这孕妇的事还大啊。”
  
  年卿抿着嘴,顾不上搭理她。回房间换了衣服准备出门。沈义刚才说的那句“一个是你以前带的乐队贝司手,一个是现在带的苏朵。年卿你这经纪人怎么当的?”直直丢过来,甩得她的脸到现在还是热辣辣的。
  
  她更讨厌苏朵了。
  
  刚走到玄关陈高兴就腆着肚子拥过来:“你别把我丢到家里,我也要去。我还没吃饭呢,出去好歹能吃点东西啊。你不管大的也要管小的吧。”
  
  “别闹了。我要去医院,那里可没吃的。”
  
  “医院?”陈高兴的双眼滴溜溜一转,忽而捂着肚子,“呀,我的肚子有点疼,该不会早产吧,老姐?”
  
  年卿觉得摆在自己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敲晕了陈高兴要么带她走,不然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开自己的。
  
  施暴是需要技术含量的活儿。她没有。只能认命地带着陈高兴往医院赶。一路上她想:那小子不会出什么事吧。
  
  急救室里沈义一见年卿就问:“他跟着你住,你就是这么照顾他的?”
  
  “啊?”陈高兴跟发现新大陆似的,“姐姐,你跟男人同居?”
  
  沈义这才发现年卿身后跟着一漂亮孕妇:“你谁啊?”
  
  年卿拉开陈高兴示意她老实点。她走回到沈义面前问:“怎么样了?”
  
  沈义朝身后一努嘴。“自己去看。”年卿从他身边擦过,听见他有些懊恼地自言自语,“让我怎么跟周子衿交代?”
  
  周子衿如此看好苏朵的音乐才华吗?应该是吧。这么多年,他几乎只给女歌手制作专辑。苏朵和他的乐队是例外的例外。
  
  年卿在病床边站定,眼睛瞪得贼大。
  
  这,这还是苏朵吗?头包得跟木乃伊似的,只露出双眼。
  
  陈高兴的人生格言是:有热闹不凑王八蛋!
  
  她很坚持自己的人生格言,所以才不管年卿的警告跟在年卿身后好奇地盯着“活木乃伊”猛看。
  
  “你……”年卿发现自己虽然讨厌他,但是看到苏朵包得跟木乃伊似的心里很不舒服。他的五官长得多漂亮。浓浓的眉,亮亮的眼,高高的鼻梁,厚厚的唇,弧度完美的下巴。不过她是打死都不会承认苏朵是年轻貌美的。
  
  这家伙意识还算清醒,亮亮的眼紧紧盯着年卿和陈高兴。
  
  只听陈高兴忽然指着木乃伊苏朵大喊:“是你!是你!”
  
  一时间急诊室的其他病人和家属包括护士在内都朝这边看过来。沈义在外面打电话呢,也被这一嗓子引得探过头来问:“怎么了怎么了?没事吧没事吧?”
  
  年卿快要被陈高兴惊吓死了,赶忙捂紧她的嘴:“陈高兴你别在这儿给我丢人!”
  
  陈高兴还是乱七八糟地指着苏朵,嘴里支支吾吾地:“不是,别,姐,放放……”
  
  “你不大吼大叫我就放手。”
  
  陈高兴瞪着大眼猛点头。年卿慢慢松开捂在她嘴上的手。陈高兴凑近病床看苏朵,一双眼恨不得长到苏朵的脸上,哦不,是长在苏朵脸上的绷带上。
  
  “陈高兴你到底想干吗?”年卿开始担心苏朵的安全问题。
  
  “姐。这不是苏朵吗?”陈高兴指着木乃伊说。
  
  咦?自己有告诉陈高兴苏朵的名字吗?年卿快速回忆一遍,好像没有啊。
  
  陈高兴又说:“就是十年前,你在游泳池救了一溺水的小屁孩儿,还给他做人工呼吸的,你忘了?”
  
  ……
  
  年卿头有点蒙,但记忆里好像隐隐真浮出这么一件事:“好像有……”
  
  “什么好像有啊,那小子当时睁开第一眼看你的眼神就跟现在一模一样。”陈高兴指着层层绷带中唯一露出的双眼,“就这双色迷迷的眼睛,烧成灰我都不会认错!我记得他说自己叫苏朵的,一定不会记错!”
  
  这个年卿相信。陈高兴的记忆力从来堪比电脑。可她仅凭一双眼睛就能认出一个人来是不是太神奇了?
  
  “臭小子。”陈高兴拍着苏朵的木乃伊的头,也不管他疼不疼,“十年了,你还跑来缠着我老姐啊?不就给你做了人工呼吸吗?虽然那是你的初吻可我姐也是为了救你。小孩子可真是麻烦。”这话说得好像她比苏朵大很多岁似的。
  
  有时候回忆就是被岁月的灰尘堵住了出口,当这些灰尘被拂去,回忆就会跑得比普氏野马还快。年卿这会儿全都想起来了。
  
  这么一想起来,连当时嘴对嘴给苏朵做人工呼吸时他弹性十足的唇的触感也都想起来了。
  
  年卿的脸红了。心想那个要是算吻的话不仅是苏朵的初吻,也是自己的初吻呢!初吻啊,就这么没了。
  
  “哼。”苏朵鼻孔里冷哼了一声。
  
  “哼什么哼?”陈高兴还想敲他的头,“你现在又来跟我姐姐同居?你这小子真是一肚子坏水儿。给我老实交代究竟打什么主意呢?”
  
  “高兴。”年卿拉开陈高兴,“他可躺在病床上的。再说十年前的事早就过去了。”
  
  陈高兴还想喋喋不休地说什么,却被一个亟亟走来气场强大的美女打断了。
  
  “周子衿,你怎么跟我保证来着?说是朵朵跟着你不会有任何问题,说他天生是属于舞台的,说他很有音乐天分。结果呢?朵朵这不是有问题了,朵朵舞台还没上过一次就躺倒在病床上了,朵朵有音乐天分,可你看看现在的他!”一根戴着至少一克拉以上钻戒的白皙手指指着病床上的木乃伊,“天哪,朵朵你太丑了,你真难看。丢死妈妈的脸了。”
  
  年卿和陈高兴瞠目结舌顺着那根迷人的手指看去——真丝质地海军风上衣,白色长裤红色高跟鞋。一手拎着D&G新款波士顿包包。脸庞精致得像鹅蛋,皮肤保养得不见一丝褶皱透着女孩才有的光泽。长什么样儿看不清,因为她带着一款特有气势的几乎遮去了大半张脸古奇明星款大墨镜。
  
  这美女是苏朵的妈?
  
  美女抚着自己的心口:“天哪,朵朵,妈妈真受不了你这么丑。沈义,沈义呢?说什么按公司规定朵朵必须住宿舍?你给我出来。沈义,沈义。我们周家什么时候没朵朵住的房子啦?”
  
  沈义迅速冒出头来:“正在打电话,另一个还在局子里呢。我过去处理啊。年卿,周子衿,这里交给你们了。”说完他就像超人一样消失。
  
  周子衿在她身后乖得什么似的,从没见他对哪个女人这么低眉顺目。听了美女说的话他眉头紧皱,无奈地说:“姐,朵朵这还在病房呢。”
  
  年卿只觉得有一行大雁从头顶飞过。一会儿变成一字形,一会儿变成人字形。
  
  周子衿叫这个美女“姐”,美女是苏朵的“妈妈”,难道是说:苏朵是周子衿的……外甥?
  
  年卿看着周子衿,眼睛都快胶在他身上。
  
  病床上苏朵又哼了一声,像是累了,紧闭双眼。
  
  苏朵他妈眉头紧皱,一张脸就像快滴出水的水蜜桃。
  
  “周子衿,我看不下去。朵朵就交给你了,给我完好无损地带到面前来才算完事听见了吗?”说完她抚着自己的小心肝飘走了。
  
  她走后,病房瞬间安静下来。
  
  周子衿看着年卿,对她说话,声音却隔着冰雪覆盖的北冰洋:“终结者乐队近期的通告排练都暂停。这些天你辛苦一下,多照看照看苏朵。等他能出院了暂时先搬到我……”
  
  苏朵忽然睁开眼,闪亮亮地看他:“不,出院了我还住姐姐家。”
  
  “看吧,”陈高兴得意扬扬地说,“我就说这家伙缠上我姐了。你们家一定很有钱,找什么借口往我姐那儿挤啊?”
  
  周子衿跟没听到陈高兴说话似的,只盯着苏朵,缓缓说:“不行。苏朵,过去你怎么任性我都由着你。这次不行,出院后你必须去我那儿。”
  
  苏朵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扎着竟坐起身:“你要是一意孤行我就彻底消失让你和老妈找都找不着。”
  
  气氛一下僵持起来。这是怎样的亲戚关系啊?年卿看看周子衿又看看苏朵,弱弱地说:“苏朵你还是听他的话吧。”
  
  苏朵迅速看她,绷带中唯一露出的眼睛冰冷冷的。然后别过头去,再不看她一眼。
  
  年卿心底一麻。她想起上初中时亲戚送给她家一只黑色腊肠。那时她正在初三冲刺的关键时刻。养了一个星期不到不得不转送他人。送腊肠走的时候它也是这样的眼神。坐在新主人的车里再不看年卿一眼。
  
  周子衿点点头:“就这么定了。出院时我来接你。”他转身走的时候又在年卿耳旁丢下一句话,“我和苏朵的关系不要让外界知道。”
  
  待他消失不见,陈高兴才凑到年卿身边问:“姐,他谁啊?气场能压过我陈高兴的人可不多见。”
  
  年卿没有回答,倒是一旁的小护士眨巴眨巴眼说:“他是周子衿吧?你们跟他什么关系啊?”
  
  陈高兴捧着肚子跳起来:“周子衿?他就是周子衿?姐,你上大学的时候不是什么后援会的会长?你们那个后援会好像都是周子衿的粉丝吧?我说是谁呢,原来是偶像兄!”
  
  折腾大半天,这都快午夜十二点了。整个急救室的人都看着大吼大叫的陈高兴,表情个个都跟看见怪物似的。
  
  年卿问她:“你不饿?”
  
  “呀。”陈高兴这会儿才想起来晚上没吃饭这回事。一想不得了,立刻表现得饿得头晕眼花。
  
  “你先回去,路上随便吃点。明天帮我收拾些洗漱用品送过来,哦,再给我拿一套干净衣服。”年卿一边说一边推着陈高兴朝急诊室门口走。
  
  好容易送走了陈高兴,年卿轻轻走回急诊室坐在病床边看着苏朵。
  
  不论怎样,熬过这几天就可以结束跟这家伙的同居生活。想到这里,年卿脸上神色柔和许多,伸出手为他掖着被角。
  
  陈高兴刚才那么一吼,十年前那段没心没肺快乐无边的嚣张日子一股脑钻了出来。
  
  遥想当年,周子衿不论在哪里演出都有年卿兴奋到发红的面庞。好像她上大学就是为了追随周子衿的脚步。周子衿拉的每一曲都令她感动。十九岁之前甭管遇到多崩溃的事年卿都不知道哭,听周子衿拉琴却总是泪流满面。
  
  校友都笑她,说唱歌五音不全的人能被音乐感动成这样?一定是看上周子衿了吧。
  
  她才不管别人的议论,执拗地跟着周子衿的脚步,也就只是听他拉琴,静静地听从不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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