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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第1/2页)

鉴宁三雄结拜时唯一的盟约,就是兄弟情义重于一切,所以保良刚一开口求助,两位兄长全都慨然应允。他们为保良设计了一个行动计划,并且为自己也能制造秘密而激动万分。
  
  根据行动计划的部署,他们三人分别在保良家的巷口和鉴宁师范学院的门口,对保良的姐姐实施蹲守和跟踪。只要姐姐一出家门,保良就打电话给两个弟兄,李臣和刘存亮就会立即蹿出家门,到预定的地点隐蔽守候。
  
  行动进行的当天就有战果,李臣发现果然有一辆“宝马”去了鉴宁师范,保良姐姐甫一下课就被接走,虽然没见到开车男人的面容,也不知他们去了哪里,但至少证明刘存亮所言,确实不虚。
  
  第二天李臣从他姨家借来了一台老式的家庭用摄录机,还是在鉴宁师范学院的门口,拍到了那辆神秘的“宝马”,居然,也拍到了那个男人。因为保良的父亲随二伯去省城看项目去了,所以他们放心大胆地重返了他们原有的领地,并在那座暂时无人入侵的废窑里,在那台摄录机的小屏幕上,看到了那辆威风凛凛的车子和那个鬼鬼祟祟的男人。尽管是远景拍摄,尽管图像抖动模糊,但保良还是能从轮廓动作上,一眼认出了那人是谁!
  
  那个男人,就是二伯的儿子权虎。
  
  这天晚上保良回家后姐姐还没回来。保良对母亲说要去同学家对作业,吃完晚饭便出了家门。他在巷口的风中一直守到夜里快十一点了,才看到那辆在镜头里见过的“宝马”出现在街口。那辆车在他家巷子不远的路边停下,但没人下车。在这条夜深人静的狭窄的马路上,这辆全身黑亮的车子,俨然是个不怒自威的庞然大物。
  
  保良从藏身的一个门洞里悄悄走出,一直走到车头的前方,十三岁的保良个子很矮,目光与车前玻璃恰好平视。借助街边昏黄的灯光,他清楚地看到姐姐与权虎抱在一起,嘴对嘴地亲着对方。这一刻保良说不清心里的感觉,究竟是失落还是伤心。他的姐姐,和他一起长大,朝夕相伴,感情最深的姐姐,如今却抱着别人,样子比他还亲!
  
  权虎看见保良了。
  
  让保良气愤的是,权虎看见他后并没松开姐姐,仍然抱着姐姐不停吮吸,而且还冲他笑呢。姐姐大概从权虎的表情上发现了什么,疑惑地抬起头来,这才看到了站在车前的保良,也看到了保良难过的目光。
  
  那天晚上保良很久不能入睡,半夜三更听见姐姐推开了他的房门。姐姐坐在保良的床上,像往常一样用手摸着保良的头发,脸上微微笑着,眼里却含了一点泪光。她的声音像轻轻的耳语,把保良受伤的心慢慢温存,她说保良你应该替姐姐高兴,除了咱爸咱妈,你就是姐姐最亲的人了,姐姐有了男朋友,你应该替姐姐高兴啊。姐姐以前那么疼你,你现在也该疼疼姐了。
  
  保良翻身背朝姐姐,没有吭声,但他的心却开始转向了姐姐,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和姐姐已经融为一体,姐姐的喜怒哀乐,就是他的喜怒哀乐。他把背脊给了姐姐,是因为怕姐姐看见他脸上知错的表情。何况,姐姐的男朋友是他熟悉的权虎大哥,权虎大哥对保良一直不错。
  
  从此以后,保良就成了姐姐和权虎的同党。权虎生得精瘦,却喜爱姐姐这样发育丰满的女孩。姐姐之所以瞒着家里,是因为权虎还没跟他父亲谈好。权虎幼年丧母,靠父亲养大,生活中事无大小,一概尊从父命。而父亲是否愿意接受结拜兄弟的女儿成为权家的儿媳,权虎还未敢开口问过。在这段热恋秘而不宣的阶段,保良就成了姐姐与权虎彼此联系的工具,为他们穿针引线,为他们传情达意。姐姐跟权虎吹嘘过她妈妈包的饺子特别好吃,权虎说再好吃也不可能有我们百万豪庭大酒楼的好吃。姐姐就哄着母亲包了饺子,然后悄悄拿了些让保良去百万豪庭交给权虎,并且非让保良看着权虎当面吃了,吃完表示信服才罢。权虎也让保良拿了百万豪庭烹好的三只鲍鱼给姐姐和“三叔”、“三婶”带去。当然,他在保良离开酒楼之前,已经让他趁热吃了一只。保良已经多次吃过这种澳洲鲍鱼,而且都是在这座百万豪庭大酒楼里。起先保良只知道鲍鱼好吃,不知道鲍鱼贵的可以卖到两三千元一只,便宜的也要卖到三四百元一只。他给姐姐带回来的那只鲍鱼,姐姐也只吃了一半,另一半还是让给保良吃了。
  
  姐姐说:鲍鱼最有营养,你吃了好长身体。
  
  父亲的那只后来也给保良吃了。父亲听说鲍鱼补脑,让保良多吃一点好好学习。母亲那只保良实在吃不下了,母亲就留到次日切碎了炒菜,菜的味道果然比以往要香。
  
  姐姐的爱情,尽管一直不事声张,悄悄进行,但没用多久还是让母亲察觉到了。母亲真是太在乎女儿了,女儿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全都逃不过母亲的眼睛。这也不足为怪,初恋的少女,脸上的颜色、嘴边的笑容、脚步的节奏、说话的声音,全都在变,变得与常态迥然不同。
  
  母亲历历在目,由怀疑到确定。她没去盘问姐姐,而是把保良叫到一旁,连逼带诱,几个回合就将保良瓦解,不仅供出了姐姐的恋情,而且交待了自己同党的身份。母亲听了,没有说话,没有继续追根问底,也没有大发雷霆。母亲只是眼圈一红,然后挥手让保良出去,母亲说:我知道了,没事了,你玩去吧。说完转过身去,去叠床上洗好的衣服。
  
  母亲的反应让保良和姐姐都很吃惊。姐姐顾不上责备保良就去敲了母亲的房门。她说,妈,权虎想请您去他那里吃饭,跟我讲了好几次了。母亲眼都不抬,说:我不去。虽说你爸和他爸是拜把子兄弟,可咱们毕竟是两家人啊,人家的饭,哪能随便去吃。你爸现在又帮他爸做事,咱们更要懂得规矩。姐姐干站了一会儿,推保良:保良你先出去,姐跟妈谈点事情。保良就出去了。他知道姐姐必须在父亲出差回家之前,把一切向母亲说清。
  
  尽管,父亲从不轻易训斥姐姐,但姐姐一向很怕父亲。母亲总是唠叨姐姐,姐姐却和母亲更亲。保良听见姐姐和母亲在屋里嘀嘀咕咕谈了很久,但姐姐走出房门时的脸色,说明结果还算称心。母亲答应姐姐,这件事情由她向父亲妥为禀告,但母亲也要姐姐答应,你二伯家可以不论富贵贫贱,咱们陆家不可不论。权虎如果真的爱你,一定要他权家正正经经提出来才行。咱们陆家可以不要一分钱聘礼,但必须要他权家的明媒正娶!
  
  这天晚上母亲真的跟着姐姐去了权虎的百万豪庭,在饭间当着权虎和姐姐的面,自然,也当着保良的面,把这个要求说得清楚而又坚决。权虎自是满口答应,说那还用说,那是当然。但母亲也听得出来,至少在那天晚上之前,权虎的爸爸权力和陆保珍的爸爸陆为国其实一样,对这场儿女之情显然一无所知。
  
  但无论如何,那天晚上从百万豪庭回到家中,姐姐脸上始终挂着幸福的笑容,那份兴奋和轻松,藏都藏不住的。保良钻到姐姐屋里,看到姐姐又照镜子。镜子里的姐姐,被几口葡萄酒和太阳般的爱情刺激得面色嫩红。二十岁的姐姐比电视里的明星还要好看,脸上的皮肤五官,秀丽而又周正。走在鉴宁的街上,这样标致的女孩几乎是看不见的。谁能知道,一个如此完美的女孩就藏在这条平凡的小巷深处。保良为他自己,也为他家的这条巷子,感到无比骄傲,甚至也为要娶姐姐为妻的权虎,感到无比光荣。
  
  保良问姐姐:“姐,你高兴吗?”
  
  姐说:“高兴,你呢?”
  
  保良说:“我也高兴。”
  
  保良又问:“咱妈高兴吗?”
  
  姐说:“高兴。”
  
  保良说:“那妈干吗要哭?”
  
  姐说:“没有啊。”又说,“自己的孩子,养这么大了,这一下要走,哪有不心疼的。”
  
  保良忙问:“姐你要走?”
  
  姐姐笑笑,又用手来摸保良的头发,她说:“就跟咱妈一样,嫁到陆家,就是陆家的人了。将来姐姐要是真嫁过去,就是权家的人了。”
  
  保良听了,半天没有回声,眼圈忽地一下,也红起来了。
  
  两天之后,父亲回来了。
  
  父亲是跟二伯一起坐飞机回来的。保良跟姐姐一起,坐了权虎的“宝马”去机场迎接。
  
  去机场接他们的还有一大帮人,穿西装穿牛仔的五花八门,据说都是在二伯手下干事的经理,所以当二伯一出现在接机大厅,就立刻被前呼后拥包围起来,口口声声都喊:“权总!”“权老板!”一时搞得八面威风。
  
  二伯和跟他一起回来的干儿子权三枪被那一大帮人簇拥着往大厅外面走去。保良和姐姐,啊,当然还有权虎,一起过去接了父亲手中的箱子。父亲一瘸一拐走在后面,看上去有些形影孤单。
  
  但父亲看到保良姐弟过来便露出了笑容。这笑容父亲在家时已极为少见。这笑容一直保持到权虎用大“宝马”把保良一家三口送到家里之后,保持到母亲关了卧室的屋门跟父亲如此这般地低语之前。
  
  在保良和姐姐去机场接父亲的时候,母亲就动手做好了晚饭。保良和姐姐一起把饭菜摆在桌上,等着父母谈完出来。保良看得出来,姐姐一边摆放碗筷一边留意着父母卧室的动静,弄得连保良心里都有些忐忑不安。
  
  终于,卧室的门打开来了,父亲和母亲相跟着走了出来,一言不发,坐下吃饭。整个晚饭被父亲的沉默搞得重压难忍,保良偷偷看看母亲,母亲的面孔也像霜打一般。
  
  饭毕,母亲叫保良到厨房帮她洗碗。父亲和姐姐都留在客厅的桌前。虽然母亲有意关上了厨房的房门,但保良还是很快听到客厅那边言高语低地争执起来。
  
  出乎保良和姐姐的意料,显然,也出乎母亲的意料,父亲不同意这门亲事,而且态度极其坚决。
  
  父亲的理由是:他现在和二伯在一个公司工作,两家联姻多有不便。姐姐说那你和我妈结婚时也是一个单位的,你们怎么就没有不便?父亲反驳道:我和你妈只是一个大单位的,平时根本见不着面,你妈和我也没有领导与被领导的关系,可小单位就不同了。我现在又在权力手下干事,以前他是我二哥,现在他是我老板,你和他儿子有了这层关系,我在公司里很难做人!姐姐说,可你也得为我们想想,我爱权虎,权虎也爱我,我们已经分不开了。父亲的口气非常委婉,立场却极端强硬:分不开也得分开,爸爸养了你这么大了,就这么一件事要你尊重爸爸,你都不肯吗!
  
  姐姐哭了,哭着跑出家门。当然,保良猜得没错,她是去找她的权虎哥了。这天晚上权虎也把权家的意见告诉了姐姐。在姐姐与父亲发生争执之前,权虎已经获得了父亲对这场爱情的首肯。
  
  权虎对陆家的态度自然深感不解,当晚就要随姐姐回家找她父亲理论,幸被姐姐挡住了。姐姐说还是让我自己先做我爸的工作吧,他就是那个脾气。其实我爸真正在乎的是我弟。我是女孩,女孩迟早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再去求求我爸他不会硬不同意的。再说这都快到二十一世纪了,父母也不可能干涉儿女的婚姻自由啊。
  
  那天晚上姐姐一回来就敲开了父亲的房门,还没进门她就双膝一跪,两行眼泪往下一淌,哭着说:爸,您就成全了我们吧。我以后就是嫁到天涯海角,我都是您的女儿,我一辈子都会孝敬您的。父亲坐在床上,闷着无话。母亲披衣出来把姐姐扶进去了。保良站在门边溜着缝看,他不知道姐姐都这么哀求了,父亲还能心不软?
  
  父亲闷了很久,终于开口:“保珍,你还小,还不懂事,你不知道这种门不当户不对的两家人,结了婚以后会有多少麻烦。我们做长辈的,比你有社会经验,所以在这种大事上,必须为你做主。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我和你妈都不愿意看到你今后生活不幸……”
  
  姐姐打断父亲,她抱着父亲的双腿哭道:“爸,只要您同意,今后的路我自己走,摔多大跟头我认了,摔了我自己再爬起来。”
  
  父亲说:“你自己爬起来,你爬起来不还是要回你的娘家来。所以这事不光涉及你一个人,也涉及到我和你妈,涉及咱们全家,我们当然有权利发表意见。”
  
  姐姐说:“我摔倒了我不回来还不行吗,我有多大事我都不再求你们了还不行吗!我只求你们答应我和权虎好。以后我保证,我们就是沿街要饭都不到咱家门口来要!”
  
  父亲的话却就此打住,不想再和姐姐争执下去,他转脸对保良的母亲说道:“你先带保珍回她屋吧,今天晚了,这事先不谈了。”
  
  母亲弯腰,要拉姐姐起来,姐姐的身子往后一退,坐在了地上,她哑着哭坏的嗓子说:“爸,您要是非不同意,我只有跟着权虎走了,如果权虎他爸也不同意,我们明天就离开鉴宁!”
  
  姐姐这个毒誓发的,让父亲脸色涨红,让母亲眼圈发红。母亲对父亲说:“你就答应她吧,女儿嫁人这是好事啊,怎么话都说成了这样,咱们女儿要是真跟人私奔跑了,咱们丢不起这份人啊……”
  
  保良看到父亲脸色迅速由红变紫,一拍床板站了起来,他冲姐姐颤声吼道:“你要嫌这个家妨碍你了你就走,你就别当我是你父亲,你也别要你妈你弟弟了,你说出这种话来,你还有没有良心……”
  
  父亲的怒吼和姐姐的抽泣,至此全都戛然而止,保良冲进门去,因为他看到父亲的身体趔趄了一下,脸色忽然由红变白,白得就像涂上了一层厚厚的脏蜡。母亲和姐姐也都吓坏了,都去扶持父亲。扶着他在床沿坐下。母亲显然感觉到了父亲手上异常的冰冷和剧烈的脉跳,她慌慌张张让姐姐去打电话叫急救车来。父亲有高血压、高血糖,心脏也曾经犯过病的,这些病让母亲犹如惊弓之鸟,稍有征兆就如临大敌。这天夜里他们把父亲送到医院后,医生给他开了床吊上了药瓶,才对母亲说你们幸亏送得及时,要不麻烦可就大了。
  
  第二天权虎带着权三枪来医院探望父亲,他们带来了一大堆水果和一大篮鲜花,代表二伯问候病情。并且马上叫医生把父亲从急诊室的观察间搬到了一个正规的单人病房里。当然,父亲病着,权虎和姐姐谁也没再提起他们的事情。父亲也没提。大家彼此之间,都是一脸客气。
  
  权虎他们走后,吃过午饭,父亲就要下床出院。母亲说:你在医院住两天吧,权虎刚才给保珍钱了,保珍到收费处替你交住院费去了。父亲说:咱们家又不是没钱,干吗要收权虎的钱!是不是非要做出一家人的样子来逼我同意?母亲说:你讲话不能总这么难听,人家看你病了,是表一下做晚辈的心意。父亲命令母亲:你去叫保珍不用交住院费了,她要不想让我再犯病就去把钱还给权虎,我出院回家躺一天就好。
  
  母亲怕父亲再犯病,不敢违拗,急急地出了病房找姐姐去了。父亲让保良搀着下床,让保良这就搀他回家。保良说:不等我妈我姐了?父亲说:咱们先走,不等了。
  
  保良也不敢多话,扶了父亲出门,在医院门口叫了一辆出租汽车,刚一上车父亲就用手机给什么人拨打电话,和那人约了地方说有事要谈。于是,车子半路转弯,没往保良家去,而是开到了离保良家不算太远的群众体育馆,在那里保良见到了父亲约来的那人。
  
  那人不是别人,又是父亲原来的同事小于叔叔。
  
  父亲给了保良十块钱,让他到一边玩儿沙壶球去。父亲当刑警时带保良来这里玩儿过沙壶球,不过那次玩儿是免费的。
  
  保良就去玩沙壶球了。
  
  保良玩着沙壶球,眼睛却是瞄着父亲的。因为他能感觉到,在这个轻松热闹的体育馆里,父亲和于叔叔的表情都不轻松。父亲情绪激动,说话时连肢体都会夸张地用力。保良几乎可以肯定,他们是在说姐姐的事情,在说姐姐的婚事。现在除了这件事能让父亲如此激动,还有什么事呢?
  
  小于叔叔——其实也不小啦——先是平静地听,然后参与到对话中去。他的表情时而平缓时而激烈,有一刻保良看到,他差点和父亲吵起来了,但又马上压住。他们即便是争吵也全都压着声音,并且不时环顾左右,一副生怕隔墙有耳的样子。除了从表情动作上能感受到他们彼此的分歧,他们的谈话保良一句无法听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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