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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第2/2页)

他们穿过保良家巷前那条热闹的街市,街市上橱窗华丽的商店鳞次栉比,随后一条静谧的林荫小道,将满目惊奇的李臣带到了那片几乎一尘不染的社区。李臣的目光很快穿过一座院落的灰色围墙,看到了保良家青瓦斜漫的巨大屋顶,他一惊一乍地问道:保良,这就是你的家呀,这么大的屋顶要遇见地震塌了咋办?保良说要真有地震先塌的是你家那种老屋。李臣说呸!保良笑笑说这是科学。
  
  时间还早,估计父亲尚未下班。保良用钥匙打开家门,从门口摆放的鞋子上他们意外地看到,父亲不仅已经回来了,而且家里还来了客人。
  
  穿过短短的门廊,便是宽敞的客厅,保良看到父亲在客厅里与客人聊得正欢。父亲很久没有这样眉开眼笑了,这样快乐的笑容在保良的记忆存盘中,早已搜索不到。
  
  客厅的沙发上,坐在父亲对面的,是一大一小两个背影,都是女的。两个背影听见身后的门声和脚步,一齐转过头来,用目光与保良彼此打量。保良看清,年长的一个大约四十多岁,长得很瘦,五官紧凑得没长开似的,年轻的一个大约只有十五六岁,面孔圆胖,好像已经长得咧了。两道投来的视线都有几分疑问,好像她们才是这里的主人,而保良反而是个不速而来的生客。
  
  父亲也看见保良了,说:“啊,你回来啦,这是杨阿姨,这是杨阿姨的女儿,叫嘟嘟。”保良点头和那一大一小两个女人打了招呼。杨阿姨也点头回了个招呼,面上露出了一些微笑,而嘟嘟却始终用圆鼓鼓的眼睛看他,脸上一点表情没有。
  
  父亲又看到了站在门口没动的李臣,问保良:这不是你小学的同学吗,什么时候也到这边来了?保良答:啊,刚从鉴宁过来。父亲很和蔼地说:啊,带你那屋坐吧。
  
  保良又和杨阿姨打了个招呼:阿姨您坐。便带着李臣去了自己的屋子。李臣悄声问保良:那女的谁呀?保良说我也不知道。李臣便不再多问,环顾着保良的卧室说:你们家真棒!
  
  这是保良搬到省城,搬进这幢崭新的房子后,第一次接待鉴宁的朋友,他因此而感到兴奋,而开心异常。他的卧室比原来在鉴宁住的那间大得多了,除了床和带大镜子的推拉门衣橱外,还有一只北欧款式的沙发。写字台也是北欧式的,带电脑键盘架的那种。墙上挂着父亲为保良从公安学院搜集来的各国警察的警服画页,那些警察看上去威风凛凛,还有几个女警,也个个扮相粉酷。
  
  李臣万分羡慕地欣赏个没够,又去摆弄保良的电脑。父亲在门口探头,见保良要在地上给李臣打铺,便把他叫出来盘问:他要住在咱们家吗?保良说:啊,他刚从鉴宁过来,还没找到住的地方。父亲说:这不好吧,以后鉴宁来的人多了,都往这儿领领得过来吗。让他去找个旅馆住吧。住一般的小旅馆也不贵的。保良说:这是我最好的朋友,上次我回……父亲见保良蓦然卡住,问:上次怎么了?保良吞回去,说:没事。父亲也没有追问,说:而且今天咱们家有客人,呆会我要请杨阿姨和她女儿出去吃饭,你也去,带个生人不太方便。你们聊会儿就让他住旅馆去吧。他要没钱你先给他垫上,啊。
  
  父亲这几年几乎从未用过这样温和恳求的腔调和保良说话,这比严词命令的力量还大。保良不由不点头应了,回身面对李臣询问的目光,一时尴尬得无以为答。
  
  那天保良把李臣送到附近的一家旅馆,用父亲给的钱为李臣交了一周的房费,又约好明天陪他去找工作,才万分愧疚地和李臣分手。
  
  那天晚上保良跟父亲一起请杨阿姨及她的女儿嘟嘟出去吃饭,那是保良搬到省城后父亲最为破费的一餐。自从母亲走后,家里就由父亲做饭。父亲做的饭粗糙难咽,偶尔带保良下下馆子,通常也是简简单单。这天晚上父亲的一反常态给了保良一个预感,从此以后,杨阿姨果然成了他家的一个常客。保良慢慢知道,杨阿姨是外省人,已经离婚多年,生活不算宽裕,对女儿却十分娇惯。保良还知道,杨阿姨有点文化,过去当过演员,是演话剧的还是唱戏曲的保良不太肯定,但杨阿姨拿过一些年轻时演现代戏的剧照给父亲看过。剧照里的杨阿姨浓施粉黛,和现在的模样相去甚远。保良不由常常对镜自省,不知自己这张青春面孔,多少年后是否也会变得皮糙肉垂。
  
  杨阿姨常到保良家来,保良家的餐桌也就变得丰富起来,屋里的卫生也开始干净,一切都恢复了母亲在时的井井有条。但保良吃不惯杨阿姨做菜的口味,那口味与母亲做的饭菜大不相同。他也不喜欢杨阿姨把他家装点得那么花里胡哨,和他和父亲的情趣格格不入。母亲在时,家里也是这么干净,但朴素大方,亲切自然。
  
  和保良预感的一样,父亲的爱情进展得很快,大人们的判断既准确又现实,省略了许多卿卿我我与风雅浪漫。有一天保良放学回家拧动家门钥匙时,父亲在里面主动给他开了门,从父亲主动给他开门这个举动上,保良就猜到这是个不同寻常的黄昏。父亲开门以后冲他微笑,态度和蔼可亲,他对保良说:今天杨阿姨没来,我也没有做饭,呆会儿咱们到外面去吃吧。父亲叫保良先别回房间,先在客厅里坐一下,他说他有个事要和保良谈谈。
  
  保良就坐下来了,坐在父亲对面,书包放在一边。
  
  父亲开口,让保良意外的是,竟然还是老生常谈:“保良,考公安学院你现在准备得怎么样了,有没有把握?”
  
  保良说:“在学呢。”
  
  父亲继续着他那番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的教诲:“我和公安学院的刘院长说好了,只要你一过分数线,他们肯定收你的。爸爸在公安系统还是有一点名声的,所以学院里对你肯定是欢迎的,是重视的。你一定要加把劲,不要丢爸爸的脸。等将来你从公院毕业,爸爸也还可以找找领导,把你分配到刑侦部门去,去实现你的理想,这些爸爸都可以帮你。”
  
  保良说:“噢。”
  
  父亲停了一下,开始言归正传:“爸爸老了,身体又不好,马上该退休了。爸爸只盼着你考上大学,毕业后全力以赴地工作,所以爸爸身体再坏,也不能拖你后腿,不能让你以后每天放学回来或者下班回来,还得照顾我给我熬药做饭。”
  
  父亲说到这儿,抬眼看保良,保良也看父亲。保良的无声无息让父亲感觉到压力,把对视的目光又回避开了。
  
  “保良,爸爸想了很久,决定还是找个老伴,人老了总得有伴。你杨阿姨对爸爸很好,爸爸想和杨阿姨……当然还有你,还有杨阿姨的女儿嘟嘟,一起组织一个新家,你同意吗?”
  
  父亲艰难地说完他的决定,然后看着保良,等他表态。父亲生性倔强,在家从来说一不二,一向处在指挥者的位置,他此时的惴惴不安是保良从未见到过的。也许今非昔比,母亲死了,姐姐跑了,现在的保良,是他唯一的骨肉至亲。
  
  保良也看父亲,只看了一眼,他说:“同意。”
  
  父亲点头,长长地出了口气,目光兴奋,说:“好,虽然这是爸爸个人的事,但爸爸还是应该征求你的意见。你大了,懂事了,以后杨阿姨和嘟嘟来了,你要像个大人一样,不要任性。嘟嘟比你小,又是女孩子,你多让着她一点,行吗?”
  
  保良说:“行。”
  
  父亲又点头,满意地点头。
  
  父亲说:“好,那咱们出去吃饭吧。你把书包放回去。以后你的东西别像以前似的到处乱放。你自己的房间也经常收拾收拾,别总那么乱,让人家看了笑话。”
  
  保良从沙发上站起来,拿着自己的书包,进了自己的房间。
  
  保良进了自己的房间,按父亲的要求把床上桌上随意散放的东西一一收进抽屉,收进衣橱。过去他的房间都是母亲帮他收拾,姐姐也帮他收拾。姐姐和母亲都不在了,父亲也不大管,他懒惯了,房间就总这么乱着。
  
  父亲在门外问:“保良,你收拾好了吗,咱们出去吃饭。”
  
  保良说了声:“好了。”可他的嗓音忽然哑得几乎失声,他这才发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父亲的婚礼既隆重又简单,隆重是因为父亲作为全省知名的公安英模,所以省公安厅和公安学院都有级别挺高的领导到场祝贺,举办婚礼的那家酒楼的门外,停了好几辆挂公安牌照的警车轿车,场面上显得威风气派。简单是因为陆家在省城无亲无友,除了儿子保良,父亲几乎孤家寡人。杨阿姨那边只有一个姐姐,专门从广西赶过来的,算是新娘家的代表。杨阿姨在省城本来有些朋友的,但她毕竟是二婚,大人们的心理,似乎不愿张扬。也许还因为父亲不管怎么说也是个残疾人,走路一瘸一拐的,杨阿姨可能也觉得不甚体面。所以婚礼虽然租下了那家酒楼一个足以放下四张大桌的厅房,但主宾到齐只将将坐满了两桌。
  
  保良看得出来,父亲很高兴,对娶到杨阿姨心满意足。杨阿姨是搞过文艺的,现在又在市里的园林局搞行政工作,场面上的礼数还比较周到熟练。那个婚礼上的主角,反而是她的宝贝女儿,高兴时大叫大笑,一句话不高兴了,又嘟着嘴要两个大人不停哄劝。父亲说嘟嘟怪不得叫嘟嘟,一嘟嘟嘴巴可真是好玩。嘟嘟说以后不许叫我嘟嘟,我有大名!来宾中一位年龄颇大的领导也喜欢嘟嘟撒娇的样子,问:你大名叫什么?嘟嘟说:我大名叫杨月娇!大人们都笑,说:唔,像个明星的名字,挺好挺好。
  
  杨月娇?保良想,有多俗气!
  
  来宾们送了新娘新郎不少贺礼,从毛毯到手表手机,多是家用或实用的东西,其中有一部爱立信的新款手机,还有一块很酷款的潜水表,父亲后来都送给了保良。那只潜水表是保良拥有的第一件奢侈时尚的装饰品,比权虎过去送给姐姐的那只伯爵表还要吸引人。这块其实并不值钱的时装表让保良高兴了好久,而且第二天就拿到李臣那里炫耀。
  
  李臣找到工作了,他在市中心的焰火之都夜总会里当上了KTV包房的服务生,既挣钱又见世面。每月花三百元租一间地下室旅店的房间独住,花五百元供自己日常吃用,花三百元添置时髦的衣服皮鞋,还能剩三五百元存在卡中。在这种夜总会当包房服务生是没有工资的,全靠客人用小费照顾,干得好或碰上大方爽快的客人,一个月挣三四千小费并不太难。
  
  不知是不是受了李臣“发财”的诱惑,刘存亮也退学到省城来了。和他同来的还有一个名叫菲菲的漂亮女孩。不管刘存亮自己怎么解释,保良很快就察觉出来,刘存亮还差两个月就不顾家长强烈反对,把寒窗数载马上就要挣到的中专毕业证书弃之不要,义无反顾地来到省城,多半是为了这个菲菲。
  
  既然李臣这样一个只学过汽修专业的人,在夜总会干服务生一个月也能挣到三千四千,那么刘存亮这个专学外事服务的,干这个岂不比他更加在行。
  
  不管怎么说,“鉴宁三雄”在省城提前会合,对保良来说是一件令人兴奋的事情。尤其是现在,现在保良是多么多么地需要朋友!
  
  现在,在杨阿姨和嘟嘟搬进他家以后,家里真的从此干净起来。但保良每次回家,一听见杨阿姨不停地在屋里和父亲说笑,听见他们哄劝嘟嘟的声音,他反而失去了家的感觉。他把母亲和姐姐的照片摆在自己床头,也难却心中孤独寂寞的侵扰,这时见到少年时代的结义兄弟,那种生死与共的友情立刻迸发出来,让他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地感受到朋友的重要与珍贵。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他的姐姐,与他最亲的人都来到了这座城市,他因此而对这个城市多少产生了一点归属感,不知不觉当中,认同了这里的一切。
  
  刘存亮来到省城,他和他的女朋友菲菲,都在李臣包租的那间小屋里住下。在那种小旅馆里,旅客来来往往,人流五方杂处,男女同居没人管的。好在李臣和刘存亮是多年的兄弟,坐怀不乱的男儿本色,李臣还是有的。
  
  菲菲长得不错,如果她不开口,不把那点从鉴宁带来的土腔俗调随意暴露,你也许会以为她是个在省城长大的本地女孩。特别是她在省城落脚的第二个月后,她已能迅速模仿出都市的各种摩登,从衣着到谈吐,都很有点那个意思了。女孩子的变化真是快得惊人,任何新的刺激都会让她们为之兴奋。对于菲菲来说,新生活的刺激除了大城市物质世界的繁华之外,还有一样,那就是刘存亮的这位眉清目秀的“三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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