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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十二 (第2/2页)

保良就坐下吃了,吃得好不自然。
  
  吃完午饭,张楠问保良要不要给他找个屋子休息一会儿,保良说不用了我赶紧干活吧。下午保良就去清洁书房。从窗户到书柜,仔细地一一擦拭干净,还搭了梯子小心地擦了书房的玻璃吊灯。那吊灯是从国外进口来的,上面悬了许多紫色的水晶。
  
  保良在书房干活时张楠就在书房里用电脑打字,不再与保良互相闲扯,但保良仍然感觉到了,她的视线不时向这边巡睃,虽然目光大方平和,可一旦投在保良脸上,保良脸上就会立即产生火一样的热度。
  
  傍晚,张楠从电脑屏幕前站了起来,宣布今日收工。保良这时早就擦完了书房,又擦了客用卫生间,让张楠一一过目验收。张楠说不用了肯定特别干净。张楠的母亲也过来表示感谢,并再次邀请保良吃饭。保良坚决谢绝,说自己晚上还有事情,不能多扰。张楠也不勉强,付了保良二百四十元钱,保良坚决退回六十,说今天最多只干了六个小时,三六一十八,这点活儿收一百八十元已经不好意思。
  
  关于保良如何返城的问题,双方也互相客气了很久。保良不让张楠再开车送他,他来的时候看见社区门外有公共汽车的站牌,表示坐公交车回家也很方便。最后双方各让一步,由张楠开车把保良送出枫丹白露,送到公交车站,然后让保良自己乘坐公交车返回城区。张楠在公交车站与保良分手时约他下周再来,说还有客厅、卧室、厨房和库房,都已多日不曾打理,积重难返,都需要认真彻底地清扫一番。
  
  女人的鼻子比狗还尖。
  
  晚上保良回家,菲菲非说保良身上有一股香水的味道,逼着保良交待来源。菲菲虽然还没专业到能闻出香水的牌子及男用女用,但她知道保良就是过去兜里有钱的时候,也从来不在身上擦油喷香,所以他身上的这股香气,铁定来自女人。
  
  保良说我昨天不是跟你说了我今天要去人家家里干活吗,人家家里就有女人。
  
  菲菲又反复盘问张楠家里的情况,保良挑三拣四,避重就轻地说了。他没说张楠的年纪长相,也没说这个活儿并非公司的安排,而是自己私自受雇。最后他告诉菲菲,这家的活还没有干完,下个周日还要继续去干。
  
  周一,保良照常到公司上班。每周固定一次的班前会开过之后,班长开始分派一周的工作。保良仍被分到国贸大厦的清洁项目,当他听到国贸大厦这几个字时,心里有种微妙的兴奋,那感觉不同常态。
  
  不料,临出发前保良又被叫住,让他先到经理办公室来。在经理办公室保良没有见到公司的经理,也就是在国贸电梯厅里邂逅的那位鉴宁老乡,而是见到了坐在经理室沙发上的两位公安局的便衣。
  
  这两位民警他都见过,一个是他在古陵分局报案时向他问话的民警,姓金,还有一个是个女的,当然又是夏萱。
  
  姓金的是个探长,他和夏萱来此的目的,还是为了杨阿姨和嘟嘟被杀的案件。金探长说他们找了保良很久,昨天晚上才查到他在这家“保时洁”上班。关于权三枪的下落,公安机关已在全省乃至全国发出通缉,但至今尚未发现有力线索,目前调查工作已经陷入困境,所以他们又回过头来再找保良。
  
  保良说:“你们应该想办法找到权虎,权虎一定知道权三枪的下落。”
  
  金探长说:“权虎我们也在反复查找,目前也没有找到有用的线索。除了他买的那个旧院子,目前尚未查到他还有什么其他产业或者落脚之处。”
  
  保良说:“听说他好像搞过一阵船运生意,只是不知他的公司在哪。”
  
  金探长说:“鉴河沿线所有船运公司的工商登记资料我们都查过了,没有发现权虎注册的公司。”
  
  保良说:“他注册公司会不会用了我姐的名字,我姐叫陆保珍,那些资料里有没有我姐的名字?”
  
  金探长断然摇头:“没有。”
  
  保良与金探长说话的时候,目光尽量不看夏萱。他注意到经理室墙上的镜子里,自己被阳光晒黑的面容。他和夏萱同在一个学校读书,同在一个靶场练武,虽然只是短短的数面之交,但保良在那一届新生当中比较有名,因为他爸爸在学院当过副院长,而且,他是一个英雄的后代,他父亲的事迹在公安学院的师生当中早已随处传颂。在那一届新生的眼里,夏萱也是个很受瞩目的人物,她在保良领取警服时的回眸一笑,在靶场上的英姿飒爽,都在保良心里占据了重要的位置。但是,这样一个让他产生梦想的女孩,却几乎见证了他的所有耻辱,从吃***被抓,到被学院开除,再到凶杀现场的父子反目,他知道自己在夏萱的眼里,已经一钱不值,更何况他现在坐在她的对面,又是这样一副风吹日晒、穷困潦倒的处境。
  
  而夏萱的目光却极其平静,在金探长与保良对话时她始终一声不吭。
  
  金探长又问了些关于权三枪过去的经历,社会关系,以及他都去过哪些城市之类的问题,从他的表情上看,保良提供的那点情况,并不令他十分满意。谈到无话时他的电话恰巧响了,他接起来说了两句,便起身走到屋外去了,把保良和夏萱二人单独留在了屋里。
  
  两人之间的沉默,虽属必然,但保良还是如坐针毡。他低头不看夏萱,却知道夏萱的目光一直停在他的脸上,也许,她在看他左耳垂上的那只漂亮的耳环。
  
  “你在这儿工作还适应吗?”
  
  夏萱突然开口,嗓音柔软而又圆润。保良仓促抬头看她一眼,随即又仓促移开视线。
  
  “啊,还可以吧。”
  
  “你这身板,干得了这种活儿吗?”
  
  “……还行吧。”
  
  “你后来去看过你爸爸吗?”
  
  “没有。”
  
  “你应该看看他去,毕竟是你的爸爸。他当时可能也是一时生气。”
  
  “啊。”
  
  停了一会儿,也许夏萱看出保良对这事的回应不太积极,于是主动换了话题:
  
  “你现在住在哪里?”
  
  “我……跟朋友住在一起。”
  
  “跟李臣对吧?”
  
  保良吓了一跳,下意识抬头:“你认识李臣?”
  
  夏萱的表情,始终镇定如一:“我们知道你在省城有几个鉴宁的同学,我们先查到了李臣的单位,昨天晚上在他那个台球馆里,才问出了你的单位。”
  
  保良这才想起,李臣昨夜加班太晚,就住在了台球馆没有回家,难怪今天一早警察能够找到这儿来。
  
  金探长接完电话回到屋里,对保良的这场问询也就此结束。金探长临走给保良留了一张字条,字条上写了两个不同的名字和两个不同的电话,金探长说:“你以后要是想起什么线索,希望能及时与我们联系。我姓金,她姓夏,找我找她都没问题。”
  
  金探长和夏萱的访问,让保良更加明确了一个结论,那就是权虎和姐姐,早就不知去了哪里。连公安机关动用庞大警力都找不到他们,更不要说保良单枪匹马一人。
  
  杨阿姨和嘟嘟的死于非命,不仅将成为保良一生的愧疚,而且也断了他继续寻找姐姐的念头。他仔细回想了凶案发生的前后过程,对过程的回顾与分析让他不寒而栗。那天清晨他与权三枪在那个小院意外邂逅,权三枪随即跟他去见父亲,到家后抬枪便打,连打三枪,毫不手软。当然他是冲着父亲去的,可见他对父亲——他曾经的恩人——已结下深仇大恨,必欲杀之,绝不留情。他是权力的养子,尚且报仇心切,权虎作为权力的亲儿,更要不共戴天!保良无法想象,权虎与姐姐的夫妻关系,因这样一场家族仇恨,又该如何相处。他只能推断,如果姐姐现在仍与权虎一起生活,那么她对她的娘家,对她的父亲,甚至对她的母亲和弟弟,早已丧失了原有的情感,早已和她的丈夫一样同仇敌忾,立场鲜明!
  
  如果真是那样,他们姐弟之间又怎能团圆?
  
  保良的左耳,依旧戴着那只耳环,那只耳环现在的意义,与其说是对姐姐的牵挂,不如说是对母亲的纪念。
  
  也许在夏萱看来,保良的耳环只是一个叛逆的标志,一个不良青年的另类装点。而在菲菲心中,耳环增加了保良的魅力,使他更加亲和可爱。或许,这只耳环在张楠这类女性的眼里,也是一个异类,但有点神秘,有点浪漫,而且,有点性感。
  
  周日。
  
  早晨。
  
  保良乘公交车往郊外去。
  
  张楠的银色“奥迪”,像是早早地等在了离枫丹白露最近的那个公交车站。
  
  这一天张楠家又多了一位三十来岁的女人,张楠向保良介绍那是她的表姐。表姐也住在这个别墅区里,目前在家担任全职太太,丈夫常常出差,她便常常过来陪张楠父母聊天做伴。这一天保良先是打扫客厅,那位表姐便在一旁充当指挥,这里先擦那里先搞,直把保良支使得晕头转向。幸亏打扫厨房时表姐被张楠父亲邀去下棋,保良干活儿才得以专心致志。
  
  保良打扫厨房时张楠就在厨房里准备午饭,他们这时都已不再彼此拘谨,各自干活儿一同聊天,时间过得轻松愉快。张楠不许保良再叫她张小姐,也不许保良又改口冲她叫“姐”,她说咱们现在也聊成朋友了,就按朋友的规矩互称姓名好了。我以后也不叫你陆师傅了,就叫你保良,你以后就叫我张楠或者小楠,叫楠楠也行,我们家人都叫我楠楠。
  
  保良不傻,保良看得出来,在这个宽大向阳的厨房里,在这里的雇主与雇工之间,正有一场爱情在不动声色地悄悄展开。保良明明知道,他是有“女人”的,那就是和他同居一处的女孩菲菲,但他依然放任这场爱情的发生和发展。越是不现实的情感,越令人心情激动,就像是一次奇异的历险,每个参与者都被未知的前方吸引,猜测奇迹能否发生。
  
  张楠给保良的新鲜感,与保良给她的几乎同样。她衣着讲究,谈吐优雅,知识广博,思维开阔,与她的年龄不甚般配,与她的家庭环境及从小的教养,倒是非常吻合。下午保良在打扫二楼的起居室时,张楠就在那里看碟,碟中放的是爱情巨片《泰坦尼克号》。张楠说这部片子故事虽然挺俗,但里面的音乐动人心魄。那只苏格兰风笛表达了一种最纯净的感情,超越了一切世俗的偏见和肮脏的利益,可以直抵人的善良本能。
  
  张楠对很多问题的见地都让保良心生爱慕。不像菲菲那样无知平庸,菲菲看电视看电影并不关注故事内容,也不关心人物命运,她可以不管剧中的情节情感是否进入**,思维随时都能跳将出来,对演员的衣服打扮大加评论。前些天有一部电视剧是讲家庭伦理父子亲情的,看得保良眼含热泪,菲菲却在一边不厌其烦地评论男主角的鼻孔过大,说她最烦鼻孔向两边撑着的男人,还非要扳过保良的脸颊,要看保良的鼻孔,气得保良第一次冲菲菲大吼一声:“你安静点行吗!”
  
  菲菲没有生气,她呆呆地看着保良,莫名其妙地疑问:
  
  “哟,你怎么哭啦?”
  
  菲菲穿衣服也没品位。虽说菲菲的衣服和张楠的衣服,在品牌价值上有天壤之别,但再便宜的衣服也有雅俗之分。菲菲买的衣服几乎没有例外,一水全都俗艳不堪。
  
  菲菲吃起饭来,嘴巴也嚼得太响,不响不香似的。保良以前见怪不怪,习以为常,在认识张楠之后,便开始挑剔菲菲:你能不能小声一点,喝汤要抿,不要吸!菲菲辩解:废话,汤那么烫,不吸行吗。保良又说:擦嘴要拭,不能抹!菲菲试着用毛巾在嘴上拭了一下:这样?保良点头:对!又指着桌面说:以后吃鸡,有骨头可以用手拿出来放在桌上,不要嚼烂了吐一桌子,一点文化没有。菲菲瞪眼道:你有文化,你过去就是这么一吐,我也没说过你呀。你整天在外面擦大楼,是不是净隔着窗户看有钱人吃饭来着!
  
  时间长了,菲菲不能不疑:我招你惹你了你怎么对我老不满意!而且保良身上的香水味越来越浓。直到有一天,保良忽然有闲钱给手机充了值,而且马上就有短信发进来,而且保良随看随删,要是正常的短信删它做甚?终于某日,菲菲趁保良洗澡时看到了一条新收的短信,不难想见菲菲看到了什么。
  
  那是一个人在向保良诉说寂寞,在问保良现在在哪儿,最后说我这几天挺想你的。短信没有落款,但肯定是个女人。菲菲抄下了来信的电话号码,过后她给这个号码拨了电话,接听的人果然是个女的!
  
  证据确凿之后,菲菲设计了一个阴谋,某日保良下班回来,她就跟保良借用手机,说要给个朋友拨个电话。她看出保良有点紧张,打开电话先删了两个号码,销毁罪证似的。菲菲不急不躁,静静地看他删完,等他如释重负地把手机交给菲菲,菲菲便熟练地拨了张楠的手机号码。她当着保良的面故意亲热地向对方问好:“喂,你是张楠吗?你好!我是菲菲。你不认识我吧,我可认识你呀,我们家保良老跟我说起你来,说你这人挺不要脸的……”
  
  保良要夺手机,让菲菲一把推得摔在墙角。紧接着菲菲把手机也摔在墙上,摔得机壳机芯分崩离析。摔完之后她流着眼泪昂首挺胸走出门去,把那扇大门又重重地摔了一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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