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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二十二 (第2/2页)

保良仔细端详着手心里的这只耳环,银光闪烁,质感动人。他仔细地把这只耳环戴在姐姐的左耳,这样端详起来,他们彼此都想到了妈妈。姐姐问:好看吗?保良说:好看。妈年轻的时候,也许就这样的。姐姐把耳环又摘下来了,捏在指尖轻轻揉搓,她说:权虎和我结婚的时候,妈送了这只耳环,权虎很感动。他其实也知道,妈只送一只耳环给我,是怕我们一走就不回来了,所以想让我看到这只耳环就能想起娘家,就能想起我妈妈的耳朵上,也还有一只同样的耳环呢。可权虎还是很高兴,还是把它当做我妈送给我们的结婚礼物。我们那时候多难啊,权虎违抗了他爸的旨意,他爸开始一分钱都不给他。我们在外面租房子生活,就是靠权三枪背着他爸偷偷给我们邮钱。所以妈对我们俩的事表示支持,权虎真的感动极了。他是个爱记仇的人,可谁对他好过,他也记一辈子的。
  
  保良心里猛跳了几下,这是姐姐第一次主动提到了权三枪的名字,虽然都是陈年旧事,但毕竟涉及了权虎与权三枪之间的关系。保良赶紧抓住这个话头,生怕姐姐扯远了再不提起。
  
  “你说姐夫记仇也记恩,我看未必。当初我也是支持你和他好的,妈妈有什么话,都是让我转给你们,连这只耳环,也是让我带过来的。可权三枪杀人的时候,连我都不放过,要不是我拼了命跳窗逃了,我也不可能再跑到这儿来看你。”
  
  姐姐哑了片刻,脸上有些呆滞,有些惊疑,“三枪连你都要杀吗?按说他不该恨你。”停了一下,姐姐似乎掰清了关系,“再说他杀你又不是权虎的意思。三枪那人太莽了,他要杀人杀红了眼,谁也拦不住他。”
  
  保良的话锋急转直下,他也不管他这样问是否属于操之过急:“权三枪没跟你说他打了我一枪吗,他没说他当时为什么要杀我吗?”
  
  姐姐怔着,不知怎样回答似的。保良心跳如鼓,他甚至害怕姐姐说出权三枪向他开枪的理由,因为那样一来,就等于承认她和权三枪是见过面的,等于承认权三枪杀人之后,还和他们有过联系。那样一来。姐姐也就肯定涉案违法了,公安一旦抓她,至少可以定她一个知情不举。
  
  “没有,三枪怎么会跟我说这些。再怎么样我也姓陆,和陆家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
  
  姐姐的回答,让保良松下一口气来,脸上居然还不自觉地,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但仔细琢磨,姐姐的回答似乎依然表明,权三枪在作案之后,还是与姐姐见过面的,所以这个回答与其说是摆脱,不如说是招认。保良责任在身,不得不继续深究,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样继续刨根问底,不免有些残忍。
  
  “那他跟我姐夫说过吗,他跟权虎说过他连我都要杀吗,权虎也希望我跟我爸一起死吗?”
  
  姐姐这回没有犹豫,马上摇头:“权虎是恨咱爸,他是不是连你也恨,我就不知道了。再说,他和权三枪早不在一起了。三枪杀了人,早就躲出去了,哪能再来找我们。”
  
  “那为什么权三枪杀人以后,姐夫马上卖掉他在运输公司的股份,然后就躲到这里来了?他既然和权三枪没来往了,和那事也没有关系,为什么还要躲起来呢?”
  
  姐姐叹了口气:“谁都知道他和三枪是自小长大的兄弟,三枪比他大几岁,从小就很照顾他的。三枪出了事,警察肯定要怀疑他,要找他的麻烦,所以他就把公司撤了。反正他们几个合伙人各有几条船,每趟拉完货,各分各的钱。”
  
  “那权三枪杀人这件事,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很多船主碰上事了,都找三枪摆平,在鉴河上跑船的人很少有不知道权老大的。他犯了事,谁都在说,怎么会不知道呢。”
  
  保良问来问去,再也问不出所以,再问似乎就有点处心积虑了。
  
  这天晚上他和姐姐更多的是谈过去,似乎只有鉴宁老家的那条巷子,只有他家那个温暖的小院,只有权虎开着“宝马”来接他们去百万豪庭吃红烧鲍鱼,只有这些使人依依回首的陈年往事,才更能撩拨姐姐的兴趣。
  
  第二天,姐姐起得很早,她给保良做了早饭,端上桌子才叫醒保良。吃早饭时姐姐说:保良你还是别住在我这儿吧,万一权虎回来了,你可往哪躲呀。保良说:我躲什么,他还真把我杀了不成。姐姐说:他不杀你,他杀我。他不愿见到陆家的人。再说我以前都跟他发过誓的,我发过誓再也不进陆家的门,再也不认陆家的人了。保良沉默片刻,说:我回头在附近租个房子。
  
  可吃完了早饭,姐姐又说:保良你去街上买点年糕吧,姐姐给你炒年糕吃,这是以前权虎教我做的,味道特别好吃。保良非常高兴,姐姐给他做早饭,姐姐叫醒他的声音,姐姐说你去街上买年糕吧……等等等等,都让保良有了家的感觉,那感觉非常甜美,非常动人。
  
  保良说:好啊!
  
  保良出门的时候,姐姐拿出二十块钱给他,保良没要,他说:我有。
  
  保良出门上街,心情格外开朗,他的步履又轻又快,走到巷口的副食店内买了年糕,又到门外的菜市里去看当天的新鲜蔬菜,挑菜时身边一个男的轻声对他说道:“买完菜往左,一直走。”保良吓了一跳,转头抬眼,认出说话的竟是涪水公安的一位便衣。
  
  保良兴奋的心情骤然冷却,这才想起他的身前身后,还有无数暗处的眼睛,才想起他和姐姐的幸福团聚,其实只是暂且的欢愉,四周依然疑云密布,身边依然危机四伏,他还肩负着不可告人的使命,他在这里,并不只是享受回首往事的呢喃,和被轻轻叫醒后的早饭。
  
  保良没再挑菜,心情混乱地转身向左,穿过夹道的菜摊,一路前行。出了菜市,涪水便衣从身后上来,和保良并肩的刹那低声指示:“跟着我走!”便大步向前。保良远远跟在身后,转过一个街角,进了一座茶肆。茶肆像是刚刚开门,此时正是安静少人,只有最里面的一张桌子,坐着一男一女,虽然背身向外,但从轮廓上一看便知,那是金探长和夏萱二人。
  
  对面坐下,金探长先问:“怎么样,有情况吗?”
  
  保良低头,在想,怎么回答。
  
  金探长说:“你先喝口茶。你买的什么,年糕?”
  
  保良抬了下头,说:“我姐让我买的。”
  
  金探长说:“跟你姐处得怎么样,还好吗?”
  
  保良说:“还好。”
  
  金探长说:“咱们不能谈太长时间,你有什么情况赶快说说。”
  
  保良说:“没什么情况。”
  
  金探长说:“你们聊天的时候,谈到权三枪的情况了吗?”
  
  保良说:“谈了。我姐说他们和权三枪早没来往了。”
  
  金探长说:“以你观察,你分析,这话可信不可信?”
  
  保良说:“可信,我姐那人,脾气倔,但人很善良。”
  
  金探长说:“她和权三枪没来往,不等于权虎和权三枪没来往。那权虎和……”
  
  保良说:“我姐和权虎在一起生活,她应该了解权虎。”
  
  金探长见保良这样打断他明明合理的疑问,显然察觉出保良对他的使命产生了抵触,于是正色说道:“保良,你分析判断这事,千万不要从感情出发,我们知道你和你姐感情很深,但我们还是相信你能正确分清事实,分清是非。你以前也是公安学院的学生,也算当过警察吧,当警察的人,必须要敏锐,而且要公正。何况,权三枪杀的,也是你的家人。而且,他还要杀你。协助我们抓到权三枪和他的同伙,也是为了你和你家人的安全,也包括你姐姐的安全,这一点你不要糊涂!”
  
  保良听着,半天没有吭声,他点了下头,却又说:“我只是不相信我姐我姐夫和权三枪这事有什么关系,尽管他们以前和权三枪关系不错。可现在权三枪逃了,他们还是做他们的生意,再说他们还有一个孩子,我姐夫很爱他的孩子……”
  
  金探长也点头,却打断他说:“我们都不下结论,让事实说话吧,我们让你接近你姐,就是希望搞清事实。你平时注意一下你姐家里的东西,看能不能发现什么,能说明权虎和权三枪的联系,能让我们分析权三枪现在躲藏的地方。你姐家有电脑吗?”
  
  保良摇头:“好像没有。”
  
  金探长说:“反正留心看看吧,看看有没有权虎和什么人的通信,也许信上提到权三枪了;另外这两天有谁给你姐家打电话你也留意听听,看看权虎除了和冯伍和那些船长船工打交道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社会关系。”
  
  保良沉闷地应了一声:“哦。”
  
  这次接头见面,总共持续五六分钟,金探长和保良一问一答,涪水的便衣踱在门外望风警戒。整个过程夏萱一言未发,她只是看着保良,目光鼓励,表情温和。
  
  保良拎着那包年糕独自走出这间茶肆时,太阳已经钻进了发黑的云里,天色突然晦暗,从鉴河上刮来的风吹拂着一股腥气,保良也说不清这个季节河里的鱼们是不是又发情了。
  
  这是一个躁动的季节,街上的人全都行色匆匆,保良的步履被反衬得有些迟缓,有些沉重。他感觉自己的思维和神经乱无头绪,游离于这个季节,游离于周围的环境。他走进小巷推开院门的那刻,院里的尘沙倏然平地飞起,被风吹向无光的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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