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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二十三 (第2/2页)

姐姐说:“他怎么可能不回来呢,他家在这儿。”
  
  保良说:“我看他对你也没什么感情了,他一去就不回来了,怎么不可能呢。”
  
  姐姐说:“怎么会没感情呢。我跟他跟了那么多年,他恨陆家,可他知道我早不是陆家的人了。再说他特别爱雷雷,他不可能让雷雷没有妈妈。”
  
  保良说:“那他为什么不让你带着雷雷?”
  
  姐姐:“那正说明他不是想跑,而是怕我跑,也怕他不在的时候我跟雷雷说陆家的事情。他也知道我爱雷雷,他是想拿雷雷拴着我。”
  
  保良沉默了一会儿,站起身来,说:“姐,如果我姐夫以后回不来了,你就跟我回省城吧,或者回咱们老家鉴宁去。我可以照顾你,也可以帮你照顾雷雷……”
  
  姐姐打断保良:“别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好不好,权虎他们跑船的人,最忌讳说回不来了这种话了……”
  
  保良也打断姐姐:“我是说如果!”
  
  姐姐看看保良,但保良背对着她,看不到他的脸色。从保良的声音中不难猜到,他的脸上挂满严肃。姐姐不再出声了,但显然她不明白保良为什么要把这个假设,说得这么当真,这么一本正经。
  
  中午,保良先去了医院,取回了姐姐看病化验的那几张单子,又拿着单子去见了医生。西医和昨天中医的说法大致相类,诊断姐姐肝肾功能严重衰退,心律也不好,还有严重的风湿病和贫血症,体内酸碱平衡失调,可能是心情与营养不良,又长期得不到调整所致。医生建议病人应马上住院治疗,特别是风湿症和贫血症,如不及时治疗,一旦恶化,很可能导致坏血症,危及生命。
  
  保良在医院的药房,取了医生开出的几种药物。刚出医院大门,就被一直跟踪在后的便衣引向一条小路,上了等在那里的白色“面包”。
  
  金探长和夏萱都在,他们把显然已经裹好了那只步枪的小棉被递给保良。保良透过棉被柔软的表面,可以触摸到里面的坚硬。在涪水便衣将面包车的滑门哗地一声拉开的时候,保良没有立即起身下车。
  
  “权虎今天夜里可能就要回来了,我姐让我下午就走。”他说。
  
  “你把枪放回原处,然后你可以走。”金探长答复,“不过权虎现在并不在船上,我们还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今天晚上他很可能回不了家。不过假使你姐姐硬要你走,你也不要强留。”
  
  保良还想再问一句,倏忽之间,又忘了要问什么。他一手拎着药,一手抱着枪,起身离座,下了汽车。
  
  保良一路走,步伐飘忽,好像走在船上,好像整个涪水小城,就是一艘大船的甲板,下面是舱,是水,走在上面,永远没有脚踏实地的感觉。
  
  他知道,有人会一直跟着他走回他要去的那条巷子。他也知道,在那条巷子里,便衣密布。但他在走进巷子并且走进院门的刹那下意识地回头,却并未看到身后视线可及的任何角落,闪现半个憧憧人影。
  
  下午,阳光斜照,整条巷子,安静异常。
  
  保良用姐姐给的钥匙,打开屋门。
  
  进屋时他把脚步放轻,他站在大门处向姐姐的卧房引颈张望,卧房房门虚掩,整座房子,鸦雀无声。
  
  他轻手轻脚,打开地下室的小门。他试了一下,被他拧坏的门锁从里边按下锁钮,还可重新锁住。他点亮那只昏黄的小灯,下到台阶底层,走到尽里的柜子面前,从上数拉开第四个抽屉,把上面的衣物掀开,把用棉被裹好的步枪放在柜底。然后把衣物重新铺垫,照印象中的原样,遮掩妥当,才关了抽屉。他正要把柜前原先的杂物和那辆挪在一边的山地车放好,忽又想起什么,起身上了地面,悄悄拐进厨房,把那只煮药的砂锅拿了,重又回到地下室中。他记得砂锅是放在第二层抽屉里的,犹豫了一下,就放在第二层了。
  
  一切收拾完毕,确信看不出可疑,保良才站起身子,掸去衣服上的尘土。掸土时不知声音是否过大,居然听到顶棚传来回声——咚咚咚,咚咚咚……保良停了动作,凝神再听,头上忽地冒出冷汗,他分明听到,楼上客厅,似乎有人走动,有人在高声说话,粗暴而又急促,语焉不清。
  
  保良手脚并用,几乎是爬着,爬上了台阶,从里边关严了地下室的小门。隔着门他听到有好几个男人说话的声音,他们说到钱,说到车子,还说到储藏室,说到储藏室里的东西要不要拿走……虽然保良的耳鼓里灌满了自己的心跳和喘息,但他仍然能够听清,门外急促的交谈声中,有一个便是权虎的跟班冯伍,还有一个声音非常耳熟,但保良一时记不起在哪里听过。
  
  紧接着他听到了姐姐的声音,姐姐慌张失措地问他们要去哪里,又说她想洗洗脸收拾一下东西。一个陌生的声音不停催促:“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去晚了你老公又要怪我们啦……”
  
  门外零乱的脚步,关窗拉门的声音。保良忽然听到有人朝地下室这边走来,脚步在小门前戛然而止,紧接着便是钥匙捅进锁眼的磨擦,声音细小却怦然惊心。保良慌得连撤几步,在楼梯的半腰腾身跳下,在小门打开阳光射入的刹那,滚进了那个刀巴形的死角。他看到一个隐约的人形,投映在台阶的阳光当中。那人形凝固了片刻,啪一声按亮电灯,然后脚步移动,沿着陡陡的台阶走下来了。
  
  保良无处可遁!
  
  那人仅仅走下三节台阶,还没走出门外的光线,保良在暗处的心跳已如排山倒海。他的心跳似乎把四周都感染得轰鸣起来,连台阶上的人影都惊得倏然止步。在接下来的瞬间保良终于感觉到了,整幢房子确如地震一般,轰鸣声地动山摇,异常震撼,仿佛头上所有门窗同时炸开,有无数声音一齐高声呐喊,却没有一句能够完整听清。台阶上的人影先是迅捷地返身向上,刚出小门又转身退回,同时把门反手撞上。在小门撞上之前保良终于听清了门外的呼喊:“权三枪在那儿!你跑不了啦!”另外的喊声也同时爆发在其他房间:“举起手来!举起手来!我们要开枪啦!”
  
  保良在听到“权三枪”三个字时忽然洞明了一切,那个从台阶上退下来的人影和门外的喊声让他不再犹豫半秒,他像豹子一样从死角的暗影中一跃而出,扑向身边的五斗柜橱。台阶上的人影被突然蹿出来的保良惊得一怔,保良搬开山地车侧身之际,看到了台阶上扬起的一只枪口,他借侧身之势将山地车向前用力一送,车子砸向了台阶上端枪的家伙。那家伙被山地车砸得歪了一下,还没直腰又一样东西飞过来了,那是一个盛满杂物的箱子,各种垃圾般的杂物在箱子的飞行途中如天女散花般散落开来,让那家伙弓腰低头防不胜防。保良借此宝贵的数秒,拉开了那个生死攸关的抽屉。他从婴儿棉被中奋力抽出那只步枪的刹那,耳边砰的响了一声,他的右肩被人猛推了一下,让他整个上身撞在拉开的柜橱斗上,但巨大的冲力并没影响他动作,他仍然像拔剑一样把步枪的枪身从身侧拔出,拉动枪栓的同时他抠响了扳机,整个动作连贯得犹如事前训练了一样。
  
  保良感觉到子弹出膛的后坐力,和他的呼吸一起在丹田炸响,他执枪的右臂被这声巨响震得几乎脱离肩膀,他恍惚看到了一团火球稍闪即灭,但火球带出的烟雾却刺鼻弥久。透过烟雾他看到对面的人影动作忽然迟缓,像喝醉一样晃了一步,然后力不能支地坐在了水泥台阶的中央。
  
  **的气味还在,烟雾很快散开,保良靠着柜橱的抽屉,与坐在台阶上的家伙彼此对视。他这才看清那张面孔满是胡须,头发却剃得精光瓦亮。这张脸足以颠覆以前的任何印象,但保良仍能一眼认出,这个被他打倒的粗壮汉子,就是让父亲家破人亡的权三枪。
  
  权三枪坐在台阶上,显然,他也认出了保良,已经散掉的眼瞳里闪过一丝惊愕的目光。在那目光之后保良没有想到,一个垂死之人还能爆发出最后一搏的力量,还能用出人意料的速度,突然抬起枪口……保良眼前蓝光一闪,耳中砰然一响,几乎同时,紧贴他脑袋左侧的柜子被轰开了一个洞口,木屑炸裂,碎渣飞溅,保良左脸顿时麻木得失去知觉。
  
  可他的大脑并未麻木,他想站起来,但身体异样沉重。他看到对面的枪口并未垂下,他在权三枪打出第三枪前,双手奋力托起那只短柄步枪,一枪轰开了对方的胸膛。
  
  权三枪从台阶上滚下去了,惯性巨大,一直滚到保良脚下。保良看到权三枪的污血从身下洇出,流向自己,他厌恶地想要起身躲开,不知怎么一使劲竟站了起来。他摇晃着双腿跨过这具丑陋无比的尸体,生怕弄脏了自己的裤角和鞋子。他沿着台阶一步一步拾级而上,还没上到顶端,地下室的木门便被人从外面大力撞开,门口数不清多少黑洞洞的枪口,一齐对准了保良的脑袋。
  
  保良站在台阶上,提着那一杆短柄步枪,胸膛起伏,血染衣襟。金探长拨开挤在地下室门口的那群便衣,上前惊问:“保良,你受伤了?”保良这才发觉自己的右肩已被鲜血染红,他第一个反应是以为沾染了权三枪的污血,心里极为懊恼恶心,但当金探长双手扶住他时,他才意识到那片鲜血正从自己的肌肤里,带着热度,汩汩流出。
  
  保良走出地下室的小门时,这幢房子里的战斗尚未结束。事后保良知道,这场战斗事发突然,双方都无准备。在小巷里负责监视的便衣看见三个男人不速而来,进了权虎的房子,其中一个极像A级要犯权三枪本人。由于保良还在这幢房屋里没有出来,面临巨大的生命危险,所以必须紧急采取解救措施。在附近面包车上的牛队请示上级之后,当机立断,下令抓捕。在巷内巷外蹲守的便衣加上面包车上的牛队金探和夏萱等人迅速集中,从前后两个方向,破门破窗而入。冯伍稍作抵抗便被制服,匪首权三枪被保良击毙在地下室里,另一个小匪挟持了保良的姐姐退至厨房负隅顽抗。那小匪是权三枪的一个帮凶,身上没有武器,他用厨房里的一把尖头菜刀,压在保良姐姐的颈上。从他嘶哑的狂呼声中,听得出他和保良的姐姐一样,已都接近崩溃,心智和意志,都已失去了控制。
  
  牛队和夏萱一同站在厨房的门口,用枪对准小匪,同时极力劝降。但小匪情绪激动不肯就范,一定要警察让开一条出路。保良一走出地下室便听见牛队和那匪徒都在声嘶力竭,都试图用激烈的言语吓倒对方。保良从叫喊声中意识到冲突僵持在厨房,冲突的焦点是匪徒挟持了姐姐,他不顾肩伤失血,挣脱开金探长的搀扶冲向厨房,他刚刚看到姐姐面如土色的脸庞便听见了枪声,那枪声又重又闷,像是什么庞然大物重重地砸在地上,震动着每个人紧绷的神经!
  
  姐姐身后,匪徒的右眼上方,有一团血花如火迸放,匪徒向后退了半步就撞在厨房的墙上,显然已经一命呜呼。姐姐几乎比死去的匪徒更早倒下,她瘫倒在地时几乎没有声音,身躯四肢,软得几乎抽了骨头。
  
  便衣们一拥而进,搀起保良的姐姐,唯有最应当上前的女警夏萱,反而垂下平端的手枪,面目低垂向门外走去。也许只有保良看清了刚才的瞬间,那个瞬间让他脑海中蓦然浮现了公安学院的那场射击示范——夏萱平端短枪,连发连中,与刚才的果断平射,如此相同。也许就是从那次实弹训练之后,夏萱在保良的梦中,便成为喷火女郎的附体,威武而又果敢,俊美而又法力无边。
  
  夏萱一路走到屋外去了,金探长跟过去低声抚慰。这也许是夏萱从警以来第一次开枪取命,尽管是为了刀下救人,但毕竟有另一个鲜活的性命,在她的食指关下顷刻终结。毕竟她是一个女人,而且那么年轻。
  
  战斗至此结束。
  
  保良被送往医院,姐姐也被警车接走,金探长和牛队留下来突审冯伍,因为他们要从冯伍的口中,得知权虎身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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