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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

将军 (第2/2页)

和尚从小庙里走了出来,拿着念珠木鱼,在被屎黄衣裳蹂躏成废墟的山寨中穿行,甚至与戴小锅的家伙和颜悦色地交谈起来!和尚竟然会说那些屎黄衣裳的话,叽里哇啦的一大串,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反正那戴小锅的和那屎黄衣裳都笑,都拍打着和尚的光头大笑,都住到了和尚的小庙里!
  
  翌日,三十多个屎黄衣裳和几个戴小锅的没有几个活着,几乎都被和尚在半夜敲破了脑壳!而和尚也被剩下的几个屎黄衣裳用火枪打了个稀烂,和尚临死的时候,手里还抓着从佛像手里取下的黄铜法杖,沉甸甸的,两三个人抬着还费力。
  
  九月三十,逢集!!!!!
  
  黑子和幸存的几个山民一把火烧了屎黄衣裳的仓库,里面的洋枪洋弹烧得震天地爆响,跑出了十里地,还看见火光红红地,映得天也变色,心也变色!
  
  二十年过去了,黑子回到了自己的家乡,一条胳膊没了,眼睛也少了一只,身上的枪眼刀痕密密麻麻,象是张破败的棉絮!也不叫黑子了,人家叫他首长,也不再彪悍了,拄着拐杖爬一步歇一歇!
  
  小庙早就不在了,除了那根黄铜的法杖被黑子的警卫找了出来,二十郎当的小伙子,硬是没把黄铜法杖耍出一片风响;除了半边佛像,二十年的风雨,佛像上的黑烟金漆都掉光了,和黑子一样,也只剩下一只眼睛!
  
  再过几年后,黑子在一个叫上海的地方养老,每天就是走动走动,晒晒太阳,每天就是擦擦那沉重的黄铜法杖,擦擦自己带了多年的手枪,两样东西都锃亮锃亮的,一尘不染!两样东西都是黑子的宝贝命根子,谁也不许碰!!!
  
  某天,黑子的一个朋友看到了那供奉在领袖画像下的黄铜法杖,惊讶地喊叫:“黑子啊,那是韦拓杵啊!你咋有这佛家的降魔宝贝哩?”
  
  黑子楞了半天,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难怪和尚也有真怒,原来菩萨也杀恶鬼啊!哈哈哈哈”
  
  黑子的朋友给吓着了,愣怔着看了黑子的脸,心里暗想:这老家伙莫不是疯了???
  
  母亲
  
  山西清徐的好醋,再加上一碗清爽筋到的刀削面,那滋味,给个县太爷也不换!
  
  清徐出好醋,也出勤快能干的好婆姨。
  
  孝敬公婆,养儿育女,外加让自己的男人能体体面面地在人前吆喝一声:“个死婆姨,还不回家做饭呐?皮痒痒了吧?”
  
  顺着这一声吆喝,清徐婆姨总是低眉顺眼地朝家里赶,让自己的男人倒背着双手跟在后面显摆着男人的威风!
  
  只是到家后,那俊俏的婆姨照例要半蹲在炉灶前真真假假地抹上一把眼泪,让自己的男人说上几句酸溜溜的软话。
  
  就着这酸溜溜的劲头,小两口能舒坦地吃下一大盆刀削面,那滋味叫个棒!
  
  青杏就是个好婆姨,男人都三年没回家了,家里地里的活一把扛下来,那庄稼务弄得邻家婆姨眼热,回家就臊自家的男人,咋还不如个婆姨?
  
  公婆体弱,男人走的第二年就过身了,青杏一手发丧,十里八乡的乡亲都夸,这婆姨孝顺!
  
  孩子虎头虎脑,结实得象头小牛犊子,满村欢实地乱蹦!
  
  家门也把持得严实,几个想趁着青杏家男人不在去偷荤的赖汉都吃了憋,青杏睡觉都枕着把剪子!
  
  男人去抗枪打日本了,青杏也怕,怕枪子不长眼睛,怕男人在外面野了心,怕……
  
  想着男人,青杏就哭,一哭一宿!
  
  可天刚蒙蒙亮,青杏家的院门是最早开的,井台上打水做饭,带着孩子下地,啥都不耽误。
  
  累了,乏了,就看看孩子,那孩子长得随他爹。
  
  孩子也懂事,小手抱着柴禾跟在娘身后,跌跌撞撞地回家,在灶上烧火。
  
  有啥好吃的,青杏都添到了孩子的碗里,可青杏还藏着半袋子白面,一瓶好醋,咋也不舍得吃。
  
  那是给抗枪的男人留的,只要男人回家,两口子能热热乎乎吃上一顿刀削面,酸溜溜的一大盆。
  
  个死婆姨,想男人想疯了么?
  
  晌午的日头照得人心慌,扛着大枪的鬼子也不知道啥时候冲进了村子。
  
  村里的土财主带着来的,撵着满村的汉子婆姨乱窜!
  
  汉子们有血性,可务农的锄头干不过大枪,村头的场院上都让血给铺满了!
  
  婆姨们带着孩子藏到了青纱帐里,可那该死的土财主引着那些鬼子追来,喊叫着要找花姑娘!
  
  十几个婆姨没路可逃了!
  
  青杏把孩子塞到了邻家婆姨怀里,一个人披散开发髻冲了出去!
  
  青杏是个漂亮婆姨,鬼子乐了,扔下了大枪把青杏按在地上,那土财主在一边看着流哈喇子!
  
  十几个婆姨藏到了天黑,把青杏给救回家。
  
  青杏傻了,啥也不知道说,就抱着孩子不松手,邻家婆姨急得直扇自己嘴巴!
  
  鬼子要在村里修炮楼了,拉扯着剩下的汉子们当苦力,土财主也没拉下,全家都给扔到了苦力中。
  
  头一天下来,土财主全家都叫石头给砸死了,那脑袋都砸成了烂葫芦!
  
  鬼子逼着各家婆姨给做饭,要不就烧村子!
  
  婆姨们豁出去了,不就是个死吗?还能让你们吃饱了再祸害下一个村子?
  
  青杏也不知咋的,突然就明白过来了,抱着那半袋白面去给鬼子做饭,把婆姨们都吓傻了?
  
  刀削面做得了,鬼子们围在跟前,象一群饿急的狼。
  
  老鬼子眯缝着闪着绿光的眼睛,把青杏的孩子给拉来,先给孩子盛了半碗,再给青杏盛上一碗。
  
  青杏没犹豫,给孩子又添了些,加上清徐好醋,亲手喂孩子吃。
  
  孩子吃了,啥事都没有,蹦达着出门,青杏也吃,狼吞虎咽,鬼子们赶紧抢着吃。
  
  青杏拢拢头发,抱着欢蹦乱跳的孩子回家。
  
  没走两步,孩子的嘴里朝外面喷血,喊叫着肚子疼!
  
  青杏一把捂住了孩子的嘴,不让孩子喊叫出声,还没走多远呢,鬼子听见就糟了!
  
  转过街角,青杏松开手,孩子瞪着眼睛喊:“娘啊!我疼啊!”
  
  青杏抱着孩子坐在墙角,把孩子搂得紧紧的:“儿啊……一会就好了,一会就不疼了……”
  
  孩子懂事,不叫唤了,闭上眼睛,听青杏哼着小曲!
  
  青杏拍着孩子的背,向往常哄孩子睡觉一般哼唱着:“儿是娘的心头肉啊……儿是娘的……”
  
  孩子睡了……
  
  青杏的嘴里也喷出了鲜血,滴答在孩子头上身上!
  
  炮楼里的鬼子们开始嗷嗷叫唤着满地乱爬!
  
  婆姨们操着削面刀冲上去,都没手软,一刀一个地削鬼子的喉咙!
  
  做苦力的汉子们都出门了,扛枪,要不没活路,保不住自家婆姨孩子的命!
  
  青杏和孩子葬在了一起,坟头上一大一小两棵杏树,象娘俩拉着手,等着孩子他爹回来!
  
  杀光了那些鬼子,再回来!
  
  市井
  
  流苏装饰的苏州大床,绣着戏水鸳鸯的大红薄被,还有收音机里软绵绵的苏州小调;
  
  如云如瀑的黑色长发,滑若凝脂的水嫩肌肤,还有耳边的莺声燕语!
  
  这些都不能让阿旺停留片刻了,即使是身边的水仙腻着身子缠在阿旺的腿上,阿旺还是执意要走!
  
  阿旺有今天这样的生活,来得可太不容易了!从在街边给人擦皮鞋开始,到为黄金荣老太爷的粪帮提马桶每天赚一毛大洋,阿旺看多了那些有了几分颜色就开染坊的街边混混是怎么被扔进黄浦江里种荷花的,也知道了世界上不一定要读书才会有黄包车坐,有西餐可以吃。
  
  阿旺十五岁那年,因为和几个同样年龄的小瘪三争夺一条弄堂(胡同、小巷)在街边大打出手,一个打五个仍然面无惧色,直到自己被打得头破血流!
  
  迷乱中的阿旺抓过身边的一支木棍冲上去,可刚刚还气势凶凶的几个小瘪三居然一动不动地任他抽打,连躲闪的勇气都没有了。阿旺回过头,才发现自己的身后站着上海青帮的大亨杜月笙,手里拿着人家的拐杖!
  
  阿旺开始跟着杜月笙出现在上海的各个角落,与大、小八股党争夺鸦片运输权,与外滩的三十六友争抢所有的鸦片馆,甚至与黄老太爷手下的人马争抢四马路的妓院抽头,阿旺从来都没有落在人后!
  
  阿旺慢慢从杜月笙的贴身小跟班成为了专门负责清剿敌对势力的首席打手,尤其是在石库门房子(上海特色建筑)那一战,几乎再现了少年时期的翻版,两把三角斧头从街头杀到街尾,把对手一个个杀得望风而逃!
  
  杜月笙私下与人谈起阿旺,总是很感慨的说:“这小赤佬从小就狠毒,一个打五个也敢上,明明看见是拿着我的拐杖还是照打不误,真是天生的打手,天生的勇将!”
  
  阿旺知道了杜老板对他的评价,阿旺笑笑,什么都没说。
  
  阿旺知道,自己怕得要命,当时是自己吓得昏乱了!
  
  日本人进攻东三省,学生们天天在大街上宣传抗日,要求广大市民募捐,可阿旺知道,募捐来的钱统统进了那些大官的腰包,一毛钱大洋也落不到那些当兵的手里!
  
  每天,阿旺总是在忙完了场面上的事情后,带着几个小兄弟站在城隍庙门口,看那些白白嫩嫩的学生妹妹捧着募捐箱来回奔走,刚刚盖过膝盖的学生裙和长长的白袜子中间,总是露出一小段肌肤,象湖藕般诱人!
  
  终于有一天,一个学生妹妹走到了阿旺的面前,清脆的声音就象是菱角的果肉,甜津津翠生生:“先生,为抗日募捐光荣!”
  
  鬼使神差般,阿旺把口袋里的三十多块大洋一把扔进了募捐箱,失魂落魄地看着学生妹妹朝他深深地一鞠躬,露出脖子上的一段雪白,白得令人惊心动魄!
  
  以后的几天,阿旺天天去城隍庙,天天寻找那个学生妹妹,天天在闲暇的时候,回味那令人心动的雪白。
  
  日本人要进攻上海的消息让市面上产生了恐慌,不少的市民开始抢购粮食,米价一天三变,到最后有钱也买不到米了!
  
  阿旺也没有再见到那个学生妹妹,一次也没有。
  
  再见到学生妹妹是在四马路的书寓里,学生妹妹已经留起了长发,换上了旗袍,那片雪白也被一串漂亮的金项链挡住了,黄澄澄的,沉甸甸的,压得阿旺心头难过。
  
  学生妹妹叫水仙,本名已经没人愿意知道了,上海滩最红的水仙,色艺双绝,这噱头够响亮了。
  
  阿旺天天去捧场,甚至耽误了杜月笙交代的正经事,杜老板也发了火,但也知道了原因。
  
  二十九军已经和日本人交上了火,日本飞机天天在上海滩的天空中扔着炸弹,杜老板的手下组织义勇团,要上前线抗日了……
  
  阿旺第一个报名,因为杜老板答应,回来就让他娶水仙,四马路的价钱太贵,赎身更是梦想,可杜老板有钱有面子,阿旺开心死了!
  
  街坊知道阿旺要上前线了,不管是谁见了阿旺,都恭敬地叫声阿旺哥,那声音与平时不同,阿旺听得出来!
  
  水仙也知道了阿旺要上前线,拉着阿旺的手哭了一个晚上,快天亮的时候,水仙三两下扒光了阿旺的衣服,狼一般地扑了上去,细密的牙齿在阿旺的肩头咬出了一道带血的印记!
  
  阿旺上前线了,日本人的炸弹象下雨般地落了下来,那些在街头打斗中异常凶猛的弟兄一个个地倒下了,被炸得尸骨无存!阿旺在冲进工事前,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死了!
  
  守了两天,四行仓库的外围已经被占领,只有四行仓库象是个骄傲的巨人般,用自己庞大的身躯护卫着身后的上海!
  
  正规军的长官都夸奖阿旺,真是个当兵的好材料,死战不退,沉着机灵!
  
  阿旺知道,自己怕得要命,好几次都差点扭头就跑,可身后就是上海,是水仙,自己不能跑!
  
  日本人的坦克上来了,象个会爬的大甲鱼,短短的炮口喷吐着火焰,很快就要冲到仓库面前了!
  
  不能让它冲过去,水仙会害怕的,她说过的,最怕这些乌龟甲鱼什么的,这么大一只,还不把水仙的魂吓掉啊?
  
  阿旺抱着炸药包冲了过去,甲鱼上的机枪很快把阿旺的腿打断了,阿旺就爬,拼命爬
  
  不能让它过去,水仙会害怕的!不能让他过去
  
  阿旺死了,尸骨无存,那甲鱼也瘫了,水仙不用害怕了!
  
  杜老板有情有义,把水仙从书寓里赎了出来,还给水仙买了套小房子!
  
  日本人进了上海,杜老板也远走香港避祸,可水仙反倒滋润地每天看戏跳舞,招蜂引蝶,没多久就成了上海临时维持委员会会长的外室,江湖上的兄弟都说阿旺不值!
  
  水仙不但写得一手好字,弹得一手好琴,更能做得一手好菜!
  
  不少的日本军官都慕名前往,时间长了,连驻上海日军司令部的人都知道了水仙的美名,成了水仙的座上客!
  
  周末,又来了不少的日本军官,一共九个人,刚好一桌客人,点名要喝水仙做的佛手汤!
  
  汤上来了,大家都没客气,不到十分钟,所有喝过汤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瘫在了桌子旁。
  
  水仙起身,净手,从床下的暗格里掏出半把残破的斧头,那是阿旺的,阿旺只留下了这些!
  
  第二天,去水仙的寓所接军官的人赫然发现,八个日本人和维持会会长都跪在水仙的床边,脖子都被豁开了,血流了一地!
  
  水仙全身新娘打扮,盖着大红盖头躺在鸳鸯戏水的薄被里,手腕上有一道深深的口子,抱着半把三角斧头,已经断气多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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