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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入山和出山(2)

第三章 入山和出山(2) (第1/2页)

他转过身,很快入睡。苗杳则睁着眼直到天亮,心中翻江倒海。她不同意丈夫如此突然的人生转折,但她也知道,丈夫决定的事很难劝转,而且丈夫最后那几句话说得很对,在官场中奋斗需要时刻鼓着一种无形的“心劲儿”,现在丈夫的心劲儿已泄,继续留在这儿很难发达了。新路虽然险,但成就与风险成正比。丈夫敢于断然抛弃已经熟悉的旧路而重新选定一条险路,这样的气魄她是敬服的,这样的心劲儿可鼓不可泄。早上她唤醒丈夫,说:
  
  “该起床啦。人锐,我想了一夜,同意你的决定。”
  
  丈夫奇怪地看看她,“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了?我料到你最终会同意,但原先估计需要几天才能说服你的。”
  
  苗杳简短地说:“知道劝不转你的,那就赌一次吧。”
  
  当天姬人锐送走了吉大可和他的学生,又用几天时间处理了一些善后,包括落实对雕像征地的赔偿,为那些赞助过雕像的企业介绍一些好项目。五天后的晚上,他仍在“水一方”酒家举办宴会,宴请了县里四大家(县委、县府、人大、政协)的主要头头儿,又多请了一个公安局长老鲁。宴会上他说:“我打算离开这里了。这些年在官场打拼,‘恃此方寸耳,今方寸已乱,留之何益?’”这是引用徐庶别刘备时说的话,“至于老婆孩子,不想让他们随我到江湖上颠沛,暂且留在这儿了,还望诸位照顾。”同僚们很吃惊,都估计这位空降而来的县长肯定是腾云而去,另有重大的升迁,很可能是某种秘密职务。按照官场的默契,当事人不明说,别人都不会追问的,所以大家都打着哈哈,祝他鹏程万里。姬人锐笑着,没加解释。政协的郭主席同他最熟,一脸鬼笑地说:“至于夫人,令郎你就放心吧,我以后天天去向弟妹问安,只要你在外边放心。”姬人锐说:“那我预先谢谢你啦,你一天去两次都行,我绝对放心。”他又特意对老鲁说:“咱两家住得最近,那娘儿俩就托付给你了。”老鲁简单地说:“尽管放心。”宾主尽欢而散。
  
  第二天,他把一封辞职信放到办公桌上,回家吻别了娇妻爱子,飘然而去。
  
  2
  
  杞县离宝天曼很近,当天中午马家人接待了这位姬姓客人。他自称是楚马的倾慕者,专程前来拜访。这个客人很家常地提了一些要求:想在这儿住上一两夜,还想请主人带他去山中转转。马家人以山里人的好客爽快地答应了,先安排客人吃午饭。
  
  饭桌上姬人锐说:“我想问一下,马太太……”他笑着摇摇头,“我不习惯这么周吴郑王的,显着生分。我就称伯母吧。伯母,我估计你的预产期快到了,到时候怎么下山?这段山路可不好走。”
  
  天乐妈不在意地说:“没事的,世上没医院之前女人是咋生孩子的?祖祖辈辈不都过来了?再说又不是头胎。”
  
  “话是这样说,但你可是高龄产妇啊,还是小心为好,最好到医院生。”
  
  马士奇说:“小姬,你不用担心,贺国基贺老不久前给我们配了一架直升机做专机,可以随唤随到。”
  
  “是吗?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这架直升机配给你们后,用过没?”
  
  “还没有,我们轻易用不上它的。”
  
  “那就用一次!下午就让它来,咱们一块儿从空中俯瞰宝天曼的全貌,行不行?”
  
  全家人稍愣,互相交换着目光。这个要求也……太不客气了点儿。他们在山中过惯了不求人的生活,轻易不想麻烦人,哪怕这架直升机是专门配给他们的。不过楚天乐想了想,爽快地说:
  
  “好吧。让直升机来一次,一则陪客人转转,二则把日后送妈去医院的事安排妥当,全当是预演一遍。”
  
  鱼乐水给小朱打了电话,饭后直升机就来了。全家人坐上它,请小朱把直升机拉高,从空中俯瞰宝天曼的全景。天乐妈是第一次坐飞机,惊叹着:“从天上看地上,景色真的不一样啊。”这一带有玉皇顶、犄角尖、老君山、化石尖等悬崖,均是刀削斧劈般险峻。但从空中观察,险峻之处都隐没了,只剩下平缓的山顶。山势一路向东南延伸,只是时有中断。这样的平缓山顶正是宝天曼独具的景观。极目之中尽是郁郁葱葱的山林,连阳光都被染绿了。一条条白色的细线从山石中钻出来,曲曲折折,时隐时现,最后汇成一条白带,向东南方向流去。姬人锐大声叫好,说这儿烟锁雾罩,元气内聚,龙脉绵绵,有王者之气。驾驶员小朱笑嘻嘻地回头看看他,那意思很明显——哪儿跑来这么一位年轻潇洒的风水先生。
  
  转了半个小时,直升机把他们送回原地,双方做了将来接产妇的安排,然后直升机飞走了。他们搀扶着两个残疾人回到屋里,姬人锐意犹未尽,说:
  
  “你们几位休息吧,我想请小鱼带我到山上转一转,看看她那篇著名访谈中提到的几个地点。”
  
  鱼乐水爽快地答应了。她用一个下午领客人逛了山景,看了那一线山泉串起的各个小石潭,看了潭中悠然往来的柳叶鱼,看了那些横生在绝壁上的古树,返回时还领他看了悬崖边的火葬台。客人在这儿停住了脚步,默默抚摸着井字形的柴垛,久久凝望着悬崖下的荒草古树、飞瀑流泉,叹息道:
  
  “人生自古谁无死。小楚将来葬到这片清净之地,也算是福分了。”
  
  鱼乐水含笑望着他,没有接话。
  
  “小鱼,也许你猜到我单独约你出来的用意了?”
  
  鱼乐水笑着摇头,“我只猜到你大概要和我说什么话。”她补充道,“我、丈夫和公公都看出你不是一般的访客。你……”她斟酌着用词,“气度不凡。”
  
  姬人锐笑了,“谢谢夸奖。其实这句话该用到你们身上的,你们全家人的气度都非常平凡,但又非常不凡,这种平凡的不凡才是真正的不凡,是不凡的最高境界。”
  
  鱼乐水笑了,“你给我念绕口令啊。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夸奖。”
  
  他说出真实身份:“小鱼,我是原杞县县长姬人锐。”
  
  鱼乐水想了想,“是你平息过一场万人集体自杀,后来又搞了个‘杞人忧天’的雕像?我在网上看过有关消息。”
  
  “对,是我。不过那都可以说是前生之事了,今天早上我已经挂冠封印,披发入山了。”他笑着说,“入山就是为了找你们,想谈一件大事。但我觉得,在和楚马二位谈话之前,最好先和你把话说透。小鱼,我看出了你对他俩的影响力。”
  
  鱼乐水笑道:“是吗?我倒没觉得我有什么影响力,要说影响也是他俩影响了我。”
  
  “你说得不错,但我说得也不错。小鱼,我们找地方坐一下吧,这场谈话比较长。”
  
  “好的,我洗耳恭听。”
  
  他们找地方坐好,开始了这场平心静气的谈话,后来史学界称之为“火葬台谈话”。它实际奠定了此后几十年人类文明的流向,开辟了一个极度辉煌的、被称为“氦闪”的时代。面临绝境的人类像“氦闪”一样迸发出了千万倍的能量,用几十年时间实现了千年的科技进步,虽然这些努力对灾变本身并无实际影响,但“氦闪时代”仍以金字书写在人类历史上。当然,绝非是姬人锐以一人之力造就了这样的时势,这样的时势迟早会来的,他只是提前扣动了扳机而已。
  
  “小鱼,这次灾变所造成的局面是人类从未面临过的。科学让我们预知了这场泼天灾难,但又给不出求生的办法。人类还有两三百年的时间,这段时间太短,不大可能在科技上做出足够的突破;这段时间又太长,足以让人类在一天天逼近的灾难中因绝望而疯狂。小鱼,我亲自处理过那次万人自杀事件,我知道人一旦绝望是多么可怕。你能想象得到吗?母亲带着婴儿来自杀!因绝望而生的疯狂已经抵消了人类最强大的母性。而且杞县那些自杀者的行为还是在法律框架之内,如果民众的绝望转化为暴力又该如何?我给出一个估计吧,如果‘楚马发现’没有被新证据否定,又找不出求生之路,那么人类社会将在五年之内停转,在十年之内崩溃,在五十年之内毁灭。”
  
  鱼乐水心情沉重地点点头。
  
  “但事情都是两面的。兵法云,置之死地而后生。人类已经被置于死地了,这种极端的处境也许能转化为巨大的能量,从而促使科学技术在几十年几百年内暴升几个数量级,让人类绝处逢生。”
  
  这次鱼乐水看着对方,没有点头。这番话恰恰是天乐在那次会上说过的,但这种可能性——她觉得希望不大。科学能帮助人类改变局部的自然,但不能改变宇宙。像这次尺度至少为几十光年的天文灾变,站在现阶段的科学平台上,看不到任何一种有可能实现的技术突破能够改变。这是那次老界岭会议上诸位科学家的一致看法。姬人锐了解她的想法,紧接着说:
  
  “即使奋斗的结果仍是失败,至少可以把人类社会中的高压蒸汽在可控状态下引出来,让它喷到汽轮机叶片上,不致因高压累积而造成锅炉本体的爆炸!依我说,单单为了这个结果就值得全力去做,这样人类至少可以死得有尊严。”
  
  鱼乐水仍旧没有点头。这段话如果换一种直白的说法,就是用虚幻的希望蒙骗人们,让他们在劳碌中麻木神经,在没有结果的努力中度过一生。依她本人的愿望她不想这样,如果人类确实无法逃生,她宁愿在这片山林中安静地打发日子,安静地死去。姬人锐看看她,显然洞悉她的心理,接着说:
  
  “也许有些人宁愿安静地死去,作为个体意志来说,这也无可厚非。但人类作为群体来说绝不会这样,所有生物物种在族群濒临灭亡的时刻,都会爆发强烈的群体求生意志,并转化为狂热的群体求生努力——只是,它也可能转化为疯狂和暴力,毕竟这次灾变来得太陡了。”他一字一句地说,“作为人类的清醒者,有责任把群体的亢奋引向‘生’,而不是听任它滑向‘死’。”
  
  鱼乐水思考之后,深深点头。姬把问题分成“群体”和“个体”两个层面,这种观点很新鲜,也很有力,她自己的“个体意志”拗不过“群体意志”的。“你说得对,你把我说服了。人类应该这么做。但你为什么来这儿?你应该去找**或联合国,这肯定应该是国家行为,甚至是全人类的行为。”
  
  姬人锐摇摇头,“不,这是全新的局势,需要近乎疯狂的努力,旧的权力机构无法适应也无力承担。我这句话你不一定相信,那我跟你打个比方吧。现在假定有某种可以让人类逃离灾难的设想,要想实现技术突破必须砸进去数千亿元,但它只有百分之一的成功希望。假设你是****,你会冒险决策吗?”
  
  鱼乐水想了想,不得不承认道:“不会。如果这样冒险,那这位政治家太不负责任了。”
  
  “你说得对。但在全新的形势下事情恰恰反过来:只有敢这样冒险才是对人类负责任!否则你就是个坐拥亿万家产而活活饿死的土财主。但旧式政治家已经习惯了‘负责’和‘稳健’,很难转过这个弯子。何况‘国家’是个极为庞大的机器,即使失去动力也能因惯性继续运转很久,这会掩盖局势的急迫性;但若等到机器真的停转,等政治家们真正认识到形势的危殆时,想让机器重新运转就非常困难了,可以说已经没有可能了。还有一点,今后的领导层将面临很多艰难的决策,决策者的科学素养和科学直觉将变得非常重要。既然如此,不如直接把决策权交给睿智的科学家。”
  
  “你说该怎么办?”
  
  “我想这样办:现代社会的一大特点,是私人拥有巨大的财富,其总量堪比国家。我想,最好的办法是借某个民间组织把这些财富集中起来,组织对新技术的攻坚战。船小掉头快,民间组织能把这件事办得非常高效。如果要打个比方,那么这个民间组织就像解放战争期间的野战军,而今天的国家机构将扮演当时的地方**。前者可以轻装前进,纵横驰骋;后者只管维持治安,组织支前工作,解除野战军的后顾之忧。”
  
  鱼乐水沉吟着,“要发展这样的全新技术,所需投入应该是天文数字,可能是数千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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