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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四章 (第1/2页)

自从那次乾清宫大火后,晴雨因被朱厚照迁怒而受了廷仗之刑,大受刺激,便决心出手,为自己的地位博上一博。其实,她为了自己能有一天脱离被动的处境,两年来,一直在默默地筹谋策划。
  
  十几天后,朱厚照在书房内批阅奏折,由苏进诵读奏章内容,朱厚照想好如何批示后,再由陈敬代执朱笔批示。到了中午,朱厚照终于完成了一天的工作量,他困意绵绵地走去吃饭,途径观赏歌舞表演的露天戏台,瞅见一群伶人正在排演新戏。只见扮演主要角色的大致有五名伶人,他们所穿服饰皆为天方国服饰,所讲的语言也是天方语。
  
  朱厚照虽然自小对四书五经不感兴趣,却极有语言天赋,天方语恰好是他最拿手的一门外语。
  
  只见那五人正在表演一出改编自天方的传说。
  
  宰相:太子殿下,只需命人将这几幅画挂在修葺一新的危楼之上,待公主殿下见过之后,便会重新审视自己的梦境,从此便再也不会仇视男子了。
  
  阿特士太子:宰相不亏是父王的左膀右臂,竟能如此洞察人心,懂得先抚平公主内心的恐惧,使她放下心中芥蒂。到时,以我这等容貌的男子出现在她面前,定会叫她芳心暗许,恨不得立刻嫁给我。
  
  哈娅•图芙丝公主见到画后,惊得如同亲眼看见有人将匕首刺进她的胸膛。只见那画上画了一只雌鸟意外坠入猎人捕猎施下的网后,奋力挣扎、鸣叫,期盼着雄鸟来救它,却不知,雄鸟并非害怕被捕而不去救它,而是被一只老鹰给捕杀了。
  
  哈娅•图芙丝公主:来人!快把看守这园子的园丁和先前被我赶走的乳娘带到我面前来,我要亲自审问他们!
  
  园丁和乳娘颤栗不已地跪在公主面前,害怕得不敢抬头。而扮演乳娘的正是当初示范秘戏给晴雨看的那位领舞。
  
  哈娅•图芙丝公主:乳娘,是不是你将我从小恐惧男子的原因告诉那个卖绸缎的商人的?
  
  乳娘:奴婢十分后悔!但那位商人真是英伟不凡,谈吐中隐隐显露出贵气,公主殿下真该见他一见!
  
  哈娅•图芙丝公主:园丁,是不是你收了那位商人的钱财,让他将画挂在这花园中的危楼之上的?
  
  园丁:尊贵的公主殿下,你给的俸禄实在不足以让我养家糊口。我见那人从远方到来,想念家乡阴凉的气候,这才可怜他,让他偶尔来这花园之中乘凉避暑。何况这危楼早已年久失修,也是他出资修葺的。
  
  哈娅•图芙丝公主:你们都不必再砌词狡辩了,那商人的奸计我是绝不会让他得逞的。来人,将这两个欺君犯上的家伙拖出去斩了!
  
  朱厚照咳了两声,表演就此被打断了。
  
  朱厚照表情复杂地说道:“这是谁想出的主意?”
  
  扮演的哈娅•图芙丝公主的晴雨站前一步回话道:“是奴婢撰写戏文后邀请他们一道排演的。”为了说服其他伶人听从自己的安排,以及制备戏服等,晴雨近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
  
  朱厚照道:“你为什么要篡改故事的结局?不让太子阿特士如愿得到哈娅•图芙丝公主?”
  
  晴雨道:“回禀苏莱曼国王,奴婢认为,公主之所以日夜恐惧,并非是害怕被男子抛弃,而是世人皆不明白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所以才会积忧成疾。”
  
  朱厚照道:“那你认为她想要的是什么?”
  
  晴雨道:“是不被拘束的自由。”
  
  朱厚照大笑三声,道:“好!”说完便兀自扬长而去了。
  
  晴雨第一步的计划没有能到显著的成功,她在气馁中,又施一计。
  
  这天,朱厚照身着白色袈裟,手执法器,口念梵语经咒,独自一人在护国寺的正殿中聚精会神地修习密法。他的神情肃穆而紧张,仿佛有颗摇摇欲坠的大石即将压垮他的心脉,唯有依靠虔诚的信仰才能暂时摆脱沉重的忧思。这时,只听得殿中传来另一人念经的声音,一开始他还有些生气,气那人打扰了自己修习的进程,心想是哪个不懂规矩的番僧。但是听着听着,却发现那人竟和自己修炼到了同一境界。由于修习密法全靠有经验者言传身教,而朱厚照内心又对修炼成佛后入不生不死之境界极为感兴趣,所以他决心向那人讨教一番,倘若交谈甚欢的话,就也封他个法王当。
  
  待朱厚照走近一看,却发现是前两天排演新戏的晴雨。他有些生气地说道:“是你?难道你也信奉密教?”
  
  晴雨气定神闲地回道:“奴婢以前不信,但自从入了豹房,才知晓密教的神奇之处。”
  
  朱厚照眼珠一转,他对晴雨这番故意讨好的行为很是防备,道:“哦?那你倒说与我听听。可你得小心,因为我只给你一次机会,倘若胡编乱造的话,我就治你个阿谀奉承之罪,将你……”这时,朱厚照不怀好意地坏笑着,仿佛在酝酿什么别出心裁的刑罚。
  
  晴雨道:“听闻噶举派第八世黑帽活佛弥觉多吉能知三生,奴婢心想,一定要在有生之年,前往乌斯藏,向他询问三生。”
  
  这番说话对朱厚照来说倒是新鲜,他也想知道自己前世是谁,来世会投胎成何人,哦不,他会在这一世修炼成佛,所以不会有来世,但是,最重要的是,他非常想知道今生的结局,究竟他和礼法的斗争,和文官的权斗,到底孰赢孰败,以及自己究竟能否在达成一生夙愿后寿终正寝。这些问题,他都急于想知晓答案。
  
  这时,晴雨观察朱厚照的表情,只见他将嘴巴缩成一个圆圈,仿佛沉浸在某种美好的幻想中,感到自己说的话的确提起了他的兴趣后,接着说道:“但我转念一想,陛下既然贵为大庆法王,那么以您的身份,延请弥觉多吉入京诵经讲佛,也在情理之中。”
  
  朱厚照道:“可迎取活佛一事必将耗费不少人力物资,如今乾清宫尚在整修之中,大臣们又借故对我百般训诫,在这关头,怎好再生事端,留把柄于他们手中?”
  
  晴雨心想,总算引到她真正的目的上了,道:“延请活佛之事故不急于一时,可慢慢从长计议。但奴婢听闻杨廷和在上元节晚宴上公然羞辱陛下,实在为陛下感到愤慨不已,日思夜想的,想出一计来,可为陛下报此一仇,顺便给那些平日里反对陛下的大臣们一些颜色瞧瞧。”
  
  朱厚照听了这话之后,眼中闪过一道灵光,道:“假如真能如你所说,我一定不会忘了你的功劳。”
  
  晴雨见自己升迁有望后,自信十足地说道:“奴婢想到的办法,还需要陛下您的配合才行……”接着,朱厚照低下身子,将耳朵凑到她的嘴边,听她低声将整个计划和盘托出。
  
  一个月后,在京城最富盛名的博雅赌坊,一位来自西域的富商正在赌徒齐聚的大厅中向众人展示他最近收集到的一副画作。
  
  这位富商一边摸着自己的新长出的大胡子,一边带着纯正的方外口音说道:“各位中原人士,你们好,在下是来自西域的茶商托托哈木,前不久,我用十二颗珍贵的宝石从一位从事字画交易的商人手中换来了这幅举世无双的画。我听闻在博雅赌坊中,可以以古董、字画等作为筹码,所以今天特意来此,希望诸位可以不吝赐教,令托托哈木感受一下中原人的好客之道。”
  
  说罢,他向台下的人行了个他家乡的鞠躬礼,与此同时,他的随从正无比小心地展开已经挂在架子上的画轴。只见那画上画了这样一番图景:一条长长的江水蜿蜒着流向天际,只有远处的江面上孤零零地漂着一艘小船,此外再无其他船只。江岸的陆地上,一间简陋的瓦房靠着背后的岩壁临江而立,屋外多有高树、奇石,门楣上的匾额上写着“石斋”二字。瓦房窗户大开,依稀可见窗边的床榻上睡着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身材短小,从发型及面容来看,似乎是个尚未弱冠的少年,而压在他身上的,则是一个转过头去看不见容貌和表情的女子。床边的纱帐大开,毫无遮蔽之意。瓦房内的角落处,织布机上还放着织到一半的布匹,旁边米缸内还装着一缸大米。微微烛光和远处天空中的残月遥相辉映,暗示着画中此时正是夜半时分。
  
  此外,画中有一首题诗:
  
  楚客抱沉哀,孤舟天际回。恩馀五鼑食,人闭九泉台。
  
  古壁机丝断,残灯穗帐开。慈魂犹恋子,夜夜梦中来。
  
  台下一位眼尖的看客看到题诗旁的印章,率先喊道:“这是一樵居士朱端的画作!”
  
  托托哈木道:“这位兄台好眼力!众所周知,那一樵居士画艺精湛,早前就被征召入宫,成了宫廷画师。他的画作本就流传不广,寻常百姓想得见其真迹几无可能。我第一次见到这幅画作时,便大为震惊。待我费劲机心得到之后,便四处托鉴宝大师鉴别真伪,已经证实了此乃如假包换的真作!”
  
  刚才那位说话的看客接着说道:“有些奇怪!这落款处确是一樵居士的印章,然而,将这所画内容和所题之诗连在一起看,实在令人浮想联翩啊!”
  
  讲到此处,台下开始议论纷纷起来,另一位看客念起画中的题诗,然后道:“这首乃是边贡所作的《杨介夫丧母》,讲述了当朝首辅杨廷和少时丧母后,因思念过度而梦见亡母之事。可这画中的少年非但毫无悲伤之意,更在守丧期间与妻妾同房,实乃违背天理人伦之大不敬也。由此而见,这幅画绝非出自一樵居士之手。托托哈木,你上当受骗了!”
  
  这时,一位年少翩翩的公子从人群中站了出来,道:“在下秦宇,字少成,不才对书画也略同一二。我对这幅画倒有不同的见解。”说罢,他不慌不乱地走上台,以折扇空点出画上的细节,道:“诸位请随我看,这幅画以撅头丁描画出了树叶的清阔疏朗,又以披麻皴展现了山石肌理的细腻平滑,乃受南宋院体画家马远的影响,正是朱端最擅长的笔法。而针对这幅画的寓意,在下也有与刚才这位仁兄不同的意见。”
  
  刚才那位指出这幅画是赝品的人倨傲地说道:“这位小兄弟,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你倒是把依据说来,让在场的各位听听有没有道理。”
  
  秦宇道:“诸位恐怕都知道,那杨廷和字介夫,号石寨。由此看来,结合这首诗及画中的‘石寨’二字,便可确定这幅画的确是在影射杨廷和本人了。然而,这画中的女子并非是杨廷和的妻或妾,而正是他的亡母在梦中的化身。母亲离世后,并非只有儿子一人伤心欲绝,失去儿子的母亲何尝不是肝肠寸裂。这才不远碧落黄泉之遥,在梦中和自己的亲生骨肉紧紧相拥,只为诉尽心中的哀思。所以我说这幅画不失为一副称颂亲情的佳作。”
  
  刚才那人道:“有理,有理!但我还是觉得这幅画有失妥帖!”其他人也一道附和,毕竟,即使是母子,在夜半时分,于床榻之上紧紧相拥也不是寻常之事。于是,秦宇只好灰头土脸地走下台去了。
  
  这时,托托哈木瞅准时机,以奇怪的眼神盯着秦宇,道:“我说大家,可千万别以为我对中原的字画全无了解。对于这幅画想表达的深刻内涵,我也可以说出不同的看法来。”
  
  秦宇以一种受迫害的神情,闪闪烁烁地看向托托哈木,不太自信地说道:“愿……愿闻其详。”
  
  托托哈木道:“很简单。这幅画中的女子,并非杨廷和的亲生母亲,而是他的继母或养母。在他们天人相隔之前,就已经情根深种。虽然在活着的时候,他们无法在一起。当这女子变成鬼魂后,依靠法术将自己重铸人形,夜夜和杨廷和缠绵。而那不明所以的杨廷和,还以为自己是在梦中见到的情人!大家说,这幅画难道不正是在教导人们要敢于直视内心真正的欲望吗?”
  
  听到这里,台下的人们纷纷怒道:“一派胡言!滚回你的西域去!这里不欢迎你!这肯定是赝品!”然而,别人越是生气,托托哈木就越是开心,而一旁的秦宇则更是尴尬无措。
  
  这时,另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走了出来,道:“诸位可否稍安勿躁,听在下一言。”
  
  托托哈木道:“你又是谁?”其实他正在暗自发笑,心想:鱼儿终于上钩了。
  
  年轻人道:“吾乃杨慎,字用修,杨廷和正是家父。”
  
  台下纷纷为之侧目。
  
  托托哈木道:“原来是状元爷啊,快上来发表你的真知灼见!”说罢,做出欢迎他上台的动作。
  
  杨慎恭敬地走上台,说道:“依在下愚见,朱端本是浙江平湖人,所见山水应具有平俊秀逸之姿,以撅头丁描画树、披麻皴画石无不可。然而,家父的故乡在四川新都,附近的地势山高水深,盆地交错,江岸多有被侵蚀之貌。故宜用蚂蟥描画树,折带皴画石为最佳。当然,这些只是我个人的意见。这幅画是否是朱端本人的真迹并不重要,更迫切的问题是,有别有用心之人妄图构陷家父,损害杨家的声誉,这一点,是我绝对不允许的。”
  
  托托哈木做出被吓了一跳的样子,道:“你不会是在指责我是那个居心叵测的人吧?这可是我用十二颗宝石换来的呢,就算是假的,也是我的宝贝!”说得他差点眼泪要从眼眶里挤出来了。
  
  杨慎有些惭愧地皱了皱眉头,道:“倘若托托哈木兄不是故意为之,那么可否将这幅画赠予我,或者直接销毁,以免杨家的声誉被画这幅画的始作俑者所玷污。”
  
  托托哈木作生气状,道:“那可不行,既然来到了这里,就得遵守这里的规矩,你我之间赌上一局,倘若你赢了,这幅画便给你;但你要是输了,就得给我一百两黄金。
  
  杨慎有些为难地说道:“可我俸禄有限,不知可否以家中一块祖传的古玉作为筹码?”
  
  托托哈木摸着腮帮子思虑了一下,道:“也行吧!”
  
  杨慎高兴地看着身边跟着自己的的书童,道:“杨善,速速回府取古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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