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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章

正文 第四章 (第2/2页)

“勃克先生,我想我在三个星期前给你的信中已经说过,这个小女孩的性情脾气,和我希望的不大一样。要是你肯把她收进伍德学校,让那些学监和教师对她严加看管,特别是提防她爱骗人这一最坏的缺点,我会很高兴的。飘萍,我有意当着你的面说这些话,就是为了要你别打算去欺骗勃克先生。”
  
  难怪我会那么害怕、那么憎恶欧阳太太了,因为残酷地伤害我已经成了她的本性。我在她面前从来不曾快活过。不管我怎么小心听话,不管我怎么使劲讨她欢心,我的种种努力都是白费,她还是要用上面这样的一些话来报答我。现在,当着一个陌生人的面,她说出这样责难的话,简直把我的心伤透了。我隐隐感觉到,在她指定要我去过的那种新生活中,她已经先把我的一切希望都消灭了。尽管我不能公开说出来,但是我心里明白,她这是在我未来的道路上播下嫌恶和刻毒的种子。眼看自己在勃克先生的心目中成了一个狡诈邪恶的孩子,我又能有什么办法来补救呢?
  
  “没有任何办法,真的,”我一边想,一边竭力忍住啜泣,急忙拭去淌下的几滴泪水。
  
  “对孩子来说,欺骗确实是个可悲的缺点,”勃克先生说,“它跟撒谎是分不开的;凡是撒谎的人,将来个个都要下到硫磺烈火熊熊燃烧的地狱中去受罪。不过,欧阳太太,会有人看管住她。我会跟谭波小姐和其他教师说的。”
  
  “我希望能用一种和她前途相适应的方式去教养她,”我的恩人接着说,“要使她成为一个有用的人,成为永远保持谦卑的人。至于假期,要是你允许,那就都让她在伍德过吧。”
  
  “你的决定非常明智,太太。”勃克先生回答说,“谦恭是传统的美德,它尤其适合于伍德的学生,因此我指示要特别注意在他们中间培养这种美德。对于怎样克服他们身上的世俗的傲慢情绪我曾做过专门研究,而就在几天之前,我又有了一个足以说明我获得成功的可喜证据。我的二女儿奥丝跟她妈妈去参观学校,回来后直嚷道:‘呜,亲爱的爸爸,伍德学校的女孩子们看上去多文静、多朴素啊!掠到耳朵后面的头发,长长的围裙,还有那缝在衣服外面的小麻布口袋,她们几乎就像是穷人家的孩子了!还有,’她说,‘她们老是盯着我和妈妈的衣服看,就像从来没见过绸缎衣服似的。’”
  
  “我很赞成这样。”欧阳太太说,“我哪怕跑遍整个中国,也不见得能找到一种制度,可以更适合水飘萍这样的孩子。坚忍,我亲爱的勃克先生,在一切事情上,我都主张要坚忍。”
  
  “坚忍,太太,是佛教徒最要紧的本分。凡是跟伍德学校有关的一切事务,都是遵守这个本分的:粗淡的伙食、朴素的衣着、简陋的设备、勤劳艰苦的习惯,这就是学校和学校里所有人的生活准则。”
  
  “很好,先生。这么说来,这孩子可以进伍德学校,可以在那儿接受适合她地位和前途的教育了?”
  
  “是的,太太,她将会安置到那座培育佛祖选定的幼苗的苗圃里。我相信,她对自己有幸选中这份无上光荣,一定会感激不尽的。”
  
  “既然如此,勃克先生,我就尽快把她送去,因为老实说,我真巴不得早点摆脱掉这个越来越让人受不了的重担哩。”
  
  “没问题,太太,那我这就告辞了。我要过一两个星期才能回勃克府,因为我那位好朋友决不会放我早走的。我会给谭波小姐去个信,让她知道又有一个女孩要送去,这样收她进校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再见。”
  
  “再见,勃克先生,代我问候勃克太太、大小姐和少爷们。”
  
  “好的,太太。小姑娘,这儿有一本《儿童必读》,吃完饭就读读它,特别是写惯于说谎和欺骗的坏孩子的那一部分。”
  
  勃克先生说着往我手里塞了一本小册子,接着打铃吩咐给他备马,然后就动身走了。
  
  现在只剩下我和欧阳太太两个人。我们沉默了几分钟。她在做活儿,我望着她。欧阳太太当时约摸三十六七岁;她是个身强体健的女人,肩膀宽阔,四肢结实,个子不高,虽然壮实,但不算肥胖;她的脸盘很大,下颚发达结实;她的额头很低,下巴又大又突出,嘴和鼻子颇为端正,淡淡的眉毛下闪着无情地目光;她皮肤黝黑,没有光泽,黑色的头发中夹杂着几许黄发;她体质极好,无病无痛。她是一个精明严厉的当家人,她的一家大小和所有的佃户全都在她管辖之下,只有她的儿女偶尔敢藐视和嘲笑她的权威。她很讲究服饰,而且也在注重风度仪表,力求把她的漂亮衣着衬托得更美。
  
  我坐在一张矮凳上,离她的扶手椅有几尺远,打量着她的身材,端详着她的容貌。我手里拿着那本小册子,里面有描写那个撒谎者暴死的故事。刚才要我对这特别加以注意是给我的一个适当警告。刚才发生的事,欧阳太太对勃克先生讲的有关我的话,他们谈话的整个内容,我全都记忆犹新,心里感到阵阵刺痛。他们说的每一个字,我都能敏锐地感觉到,就像又在耳边清晰地响起一样。这时候,一阵愤恨之情涌上了我的心头。
  
  欧阳太太的目光离开了手中的活计,抬起头来。我们两人的目光相遇了,她那灵活的手指动作顿时停了下来。
  
  “出去,回儿童室去。”她命令说。准是我的目光或者别的什么冒犯了她。她虽然竭力克制,但口气还是相当恼怒。我站起身来朝门口走去,可是我又走了回来。我穿过整个房间走到窗口,一直走到她的跟前。
  
  我一定要说。我一直遭到无情的虐待,我要反击。可是怎么反击呢?我有什么力量向我的仇敌反击呢?我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了这几句直截了当的话来:
  
  “我不会骗人。我要是会骗人就会说我爱你了,可是我要说我不爱你,除了欧阳翰宇世界上我最恨的就是你了。至于这本有关撒谎者的书,你还是拿去给你的女儿美娜吧,因为爱撒谎的是她不是我。”
  
  欧阳太太的手仍一动不动地搁在她的活计上,她那冰冷的眼光一直冷冷地盯着我。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她问道,说话的口气不像对待一个孩子,倒像是对待一个成年的仇人。等
  
  她那眼神,她那声音,都激起我莫大的反感。我激动得无法自制,从头到脚浑身都在哆嗦。我继续说:
  
  “我很高兴,你幸好不是我的亲人。我这一辈子决不会再叫你一声舅妈,我长大后也决不会来看你。要是有人问我喜不喜欢你,问我你待我怎么样,我就说我一想起你就觉得恶心,你待我残酷到极点。”
  
  “你怎么敢说这样的话,水飘萍?”
  
  “我怎么敢,欧阳太太?我怎么敢?因为这是事实。你以为我没有感情,以为我得不到一点爱、一点关心也能过活。可我没法这样过下去。你没有一点点怜悯心。我到死都忘不了你怎么推我,多么粗暴凶狠地推我,硬是把我推回到那间红房子里,把我锁在里面。不管我多么痛苦不管我怎么叫喊‘可怜可怜我!可怜可怜我,欧阳舅妈!’你都不肯放过我。你这样惩罚我只是因为你那坏小子无缘无故打了我,把我打倒在地。谁要是问我,我就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告诉他。别人都以为你是个好女人,其实你坏透了心肠歹毒。你才骗人哩!”
  
  还没等我把话说完,我心里就开始感到越来越舒畅越来越欢腾,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感和胜利感,仿佛挣脱了无形的枷锁,终于挣扎着进入了一个梦想不到的自由境界。这种感觉并不是毫无来由:欧阳太太看起来吓坏了,她做的活计从膝头滑了下来;她举起双手晃着身子,连脸都扭曲了,像是要哭出来。
  
  “飘萍,你全错了。你到底怎么啦?干嘛抖得这么厉害?要喝点水吗?”
  
  “不要,欧阳太太。”
  
  “那你想要点别的什么吗,飘萍?相信我,我只想做你的朋友。”
  
  “你才不呢!你跟勃克先生说我脾气坏、爱骗人,我要让伍德学校的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干了些什么!”
  
  “飘萍,这些事你还不懂,小孩子有缺点就得改正。”
  
  “我可没有骗人的缺点!”我气哼哼地大声嚷了起来。
  
  “可是你性子暴躁,飘萍,这点你总得承认。好了,现在回儿童室去吧,乖孩子,去躺一会儿。”
  
  “我可不是你的乖孩子,我也躺不住。还是马上送我进学校吧,欧阳太太,我讨厌住在这儿。”
  
  “我是得早点送她进学校了,”欧阳太太低声嘟哝说,收起活儿,突然走出屋去。
  
  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一个战场上的胜利者。这是一场我经历过的最艰苦的战斗,也是我第一次获得胜利。我在勃克站的地毯上站了一会儿,享受着我这胜利者的孤寂。起初我暗自笑着,心里美滋滋的,然而就像我一度加速的脉搏一样,这种狂喜很快就衰退了。一个孩子像我刚才那样跟长辈吵了架,毫无克制地发了一通脾气,事后是决不会不感到后悔和随之而来的沮丧的煎熬的。一片着了火的灌木丛生的荒地,气势汹汹、光艳四射、吞食一切,可以作为我指责和威胁欧阳太太时的心境的写照。同样是这一块荒地,在烈火熄灭之后,变成一片乌黑的焦土,也同样反映了我事后的心境。经过半个小时的默默反省,我觉得自己的行为未免过于疯狂,深感我这种既遭人恨又恨人的处境是多么可悲。
  
  我第一次尝到了一点报复的滋味,它就像芬芳的美酒,刚入口时又暖又醇,可是后味却又苦又涩,给我一种喝了毒药似的感觉。现在我倒愿意去请求欧阳太太的原谅,然而半凭经验半凭直觉,我知道这样做只会让她更加瞧不起我唾弃我,从而会激起我的火爆脾气再次发作。
  
  我要是能有某种比说刻薄话更高明的才能,能克服掉一些忧郁一怒的坏脾气就好了。我拿起一本书坐了下来,竭力想看下去,可我看不清书里在讲些什么,我的思绪老是游移在我和过去引我那么入迷的书页间。我打开早餐室的玻璃门。灌木林静悄悄的,严霜覆盖着大地,没有一丝阳光和微风。我撩起外衣的裙摆遮盖住头和胳臂,走出门外,来到一片十分僻静的林地里散了一会步。可是那静悄悄的树木掉落的果实还有那被风扫成堆的枯黄落叶,我都没能从中找到自己的欢乐。我斜倚在门上,眺望着空旷的田野,那儿没有羊儿在吃草,矮矮的小草被严寒摧残得一片苍白。这是个异常阴沉的日子,预兆着“大雪将至”的昏暗天空笼罩着一切。天上不时飘下几片雪花,落在坚实的小路上和白蒙蒙的草地上,没有融化。我,一个可怜巴巴的孩子,呆立在那儿,一遍又一遍地喃喃自语:“我该怎么办呢?我该怎么办呢?”
  
  突然间我听到一个清晰的声音在喊:“飘萍小姐!你在哪儿呀?快来吃饭!”
  
  这是吴妈,我完全知道,可是我一动也没动。她那轻捷的脚步沿小路走过来了。
  
  “你这淘气的小家伙!我叫你,你干嘛不来?”
  
  和刚才盘桓在我脑子里的念头相比,吴妈的到来似乎倒是件让人愉快的事。虽然她跟往常一样性子有点暴躁。事实上,经过和欧阳太太的那番较量而且取胜之后,我已经不那么在乎保姆的一时发火了。我倒真想分享到她那轻松愉快的心情哩。我只是用两条胳臂搂住她,说道:“好啦,吴妈!别骂了。”
  
  这个动作比我往常的任何举动都要大胆、坦率,不知怎的使她很高兴。
  
  “你真是个古怪的孩子,飘萍小姐,”她低头看着我说,“一个脾气多变、性格孤僻的小家伙!我想,你快要去学校了吧?”
  
  我点点头。
  
  “离开可怜的吴妈,你不难过吗?”
  
  “吴妈哪会把我放在心上呀?她老是骂我。”
  
  “都怪你是这么个古怪、胆小、怕羞的小家伙。你该大胆些才好。”
  
  “什么!要我多挨几次打吗?”
  
  “胡说!不过,你是有些受亏待,这倒是真的。我妈上星期来看我时就说过,她可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处在你这样的境地。好啦,进来吧,我还有好消息要告诉你哩!”
  
  “我看你不见得有,吴妈。”
  
  “孩子!你这是什么意思?瞧你盯着我的那双眼睛有多忧郁!好吧,今天下午太太、小姐和少爷都要去赴茶会,你可以跟我一块喝下午茶。我要叫厨子给你烤个小蛋糕,过后你再帮我查看一下你的抽屉,因为我很快就得给你收拾行李了。太太打算让你过一两天就离开欧阳府,你可以去挑一些你喜欢的玩具带走。”
  
  “吴妈,你得答应我,我走以前不要再骂我。”
  
  “好,我答应你。不过你也要记住,你是个挺乖的女孩别再怕我。有时我说话凶一点也别吓成那样,那才真让人生气哩。”
  
  “我想我不会再怕你了,吴妈,因为我对你已经习惯了,我倒是马上要怕另外一些人了。”
  
  “你要是怕他们,他们就会讨厌你。”
  
  “就像你那样吗,吴妈?”
  
  “我没有讨厌你,小姐。我相信,比起所有别的人来,我倒是更喜欢你哩。”
  
  “可你并没有表示出来啊。”
  
  “你这小家伙真厉害!你说话的口气跟以前不同了。是什么使你变得这么大胆的呀?”
  
  “嗨,我马上就要离开你了呀,”我正想说一点发生在我和欧阳太太之间的事,可是再一想,觉得还是不说为好。
  
  “这么说,你很高兴离开我喽?”
  
  “没有的事,吴妈。说真的,这会儿我还有点难受呢。”
  
  “这会儿!有点!我的小姐这话说得多冷淡!我敢说,要是现在我要你吻我一下,你也许会不答应吧。你会说你有点不愿意。”
  
  “我会吻你的,而且很乐意。快把头低下来。”吴妈弯下腰来,我们互相拥抱在一起。然后,我心情舒畅地跟着她走进屋子。那个下午就在宁静和谐的气氛中度过了。晚上,吴妈给我讲了几个她最迷人的故事,还给我唱了几首她最动听的歌。即使像我这样的人,人生也会有它阳光灿烂的时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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