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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第九章 (第2/2页)

“穆儿,这法子有没有用,我都已是将死之人,但我还有许多话想说,就让我像个正常的人,在你面前体面的走可好?”晟天打断了郎中的话对红穆说道。
  
  “嗯……好。”红穆笑着握着晟天的手。
  
  “这位公子,麻烦你了。”红穆对时维说道。
  
  木寒接过时维身上的清子,将她安放在房间的另一个坐塌上。
  
  时维走向书桌,想了想,在纸上写下许多种药物。拿给郎中,老郎中看了看,赶快拿给刹柒,“快去把这些找齐,快!”
  
  “我再去找几个人,和你一起去。”荀熙说道,一同和刹柒跑了出去。
  
  荀沫流泪看了看晟天,转身也跑出去。时维在屋外守着,等待。
  
  “多谢。”木寒也在屋外守着,看见时维出来对时维说道。
  
  “不用。”时维倚靠坐在栏杆,拿出怀里的木簪继续雕刻着。仿佛方才看见的经历过的令人沉重伤痛的事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人的生死我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干涉,那我做的事算什么?我做与不做,晟天都是要死的,我也是没有干涉他的生死了。时维心里想着。我只是帮他走得好受一些罢了。可我为什么要帮他走得好受一点?也许是可怜。时维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下。自己原来还会可怜他人。不管这种想法是或者不是,她的确干涉了别人的事。罢了,做得对与不对都已无关紧要,想做就做了,哪需要那么多理由。干什么非得找不做它的理由。
  
  木寒走到时维的旁边,“我未想到你还懂医术。”
  
  “跟着他人学到一点自己感兴趣的而已,医术还谈不上。”时维回答道。
  
  “天色快暗了。”木寒说道。
  
  时维吹了吹木簪上的碎屑,没有再回答。
  
  “公子,东西都已经弄齐全了。”
  
  药浴需要的时间太久,来不及了,于是时维说道,“混在一起用完一大桶水熬出一小桶汤药来。另外,准备布条,越多越好。”
  
  下人急急忙忙很快准备好了。
  
  “夫人,开始了。”时维说道。
  
  时维从那一小桶的汤药中舀了一碗,再从怀里拿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一颗药丸溶解在汤药里。
  
  把布条浸在汤药中,再用浸好的布条包裹晟天,而后,隔一小段时间把汤药浇在晟天身上的布条上,让汤药透过布条浸润晟天的身体。
  
  “他需要渡真气。”时维说道。
  
  “夫人,让我来吧。”刹柒说道。红穆点点头。
  
  给晟天喂下溶解了药丸的汤药后,刹柒缓缓渡气给他,一小桶的汤药已经用完,房间里充满着草药的味道。
  
  看见晟天睡去后,时维示意刹柒停止。
  
  “把药渣用布裹着,熨他的腹部、背部、足部、手心处,直到药渣变凉。”时维说道。
  
  “他醒过来时和常人无异,走得时候也将会很自然。”透过窗看了看外面的天,时维接着说道,“他会在太阳全部落下的时候醒来。”
  
  “这样真的可以吗?”荀熙小声怀疑着。
  
  “等庄主醒过来。”荀沫祈求着。
  
  木寒把清子安置在隔壁的房间,在门外守着。荀氏兄妹和刹柒也在门外守着。
  
  那个红衣女子,一直在晟天的床榻前等待着。她依然美丽,依然优雅,只是如此憔悴,如此伤心。
  
  今日的太阳慢慢向天际线靠近,慢慢被天际线吃掉,留下几片最后的稍纵即逝的光辉,光辉洒在床榻上,晟天的脸上,红穆握住晟天的手上。她无声,深情地看着他。只这么一直,一直深情地看着。
  
  今日黄昏时的光景和以往没有什么不同,看着远处的天际,时维心里想。木簪已经雕好,她挽起些许头发,用木簪固定住,整个人更加多了一份英气。大多时候她都着男装,其余时会着中性服装,很少着女装。她是个时时在外提着性命的人,行为作风利落,不做多余事,不说多余话,因此即使是女儿装,她也是带着男子英气气质的。何况她着中性装甚至男装。只是那白色面具终究还是让见了它的人有些却步或者害怕。
  
  漫无目的在姜舟城内走着,突然旁边的一个小哥走到时维的面前说道,“公子,不知您对画作可感兴趣。小店新收了几幅画,这画的主人希望能寻有缘人。公子若是不嫌小店,可否进来试试观赏一看。”
  
  这才注意到旁边挂满字画的店家。时维对那位小哥点点头,迈步进了店。那小哥又转身邀别的人去了。
  
  画是好看的,只是没有好看到让时维喜欢和印象深刻。看了一转后,想着出门时却在门口附近发现一副斑枝画。细看之下,斑枝的躯干一些扭扭曲曲,一些挺得笔直,真不知到底是怎样的环境才会有这种生理现象矛盾并存的斑枝存在。它的花鲜红,比正常的斑枝花看起来要小一些。时维觉得有些趣味,移步走近。一面扭曲着挣扎着,一面从容不迫的向上生长着。枝干瘦弱,像皱了皮的老人的手臂,却开出了满树的花,虽然花朵同样不够瘦弱,却鲜红得耀眼。
  
  “老板,这幅画怎么卖?”清脆的声音在时维的身边响起,同时那幅画也被声音的主人拿走了。
  
  “啊,这幅啊。”老板看了看说道,“小姑娘,这画的主人希望它能有一个理解它的新主人,来,你能否说出对这画的理解?”
  
  “啊?这么麻烦,还是算了。我再看看其他的。”小姑娘摇摇头,把画放回原处。
  
  “好。姑娘请便。”老板笑着说道。
  
  “你喜欢这画?”小姑娘看见画前的人随口说道。时维没有回话。
  
  小姑娘转身看见时维,脸色露出了微微惊吓之情。
  
  “公子你的打扮真奇特啊。”小姑娘笑着对时维说道。时维任旧没有说话。
  
  小姑娘讪讪笑了笑,“公子,你慢慢看啊,慢慢看,打扰了打扰了。”然后走了。
  
  “公子,您可有看着有缘的?”方才在外面小哥看见时维问道。
  
  “这幅,一面挣扎,一面向上生长。”时维对着斑枝花说道。
  
  小哥抽出画作旁边竹筒里的纸条,“公子与这画,真是有缘!”小哥笑着说道。
  
  “从容不迫向前,不动声色沦陷。”字条上写着。
  
  “既是如此有缘的人,画主人说了,就赠与公子。”小哥为时维包好画作。
  
  时维接过画作,还是给了银两。任凭小哥怎么说,时维不理一句。
  
  “公子好走。”罢了,小哥在店门口对着时维的背影说道。
  
  那先前的小姑娘也在门口看着时维离去的背影。她一身活泼欢快的橙色和淡黄色混合,稍稍有些圆的下巴,单纯的模样。
  
  “真是个奇怪的公子。”小哥说道。
  
  一旁的小姑娘同意道,“你也觉得是吧。我也这样觉得。”
  
  夜色已经完全笼罩,时维拿着画回到住处,此时晟天应是已经醒来了。
  
  住处院里有一颗很大的树,枝干覆盖了旁边房的三分之一。时维倚坐在树间,透过缝隙,可以看见外面夜色下的姜舟。三三两两几处灯光,不似苏陵夜里也歌舞繁华,也不似黔城夜里清丽优雅,姜舟,多得是清冷的夜。
  
  仿佛沉睡了很久,睁开的那一刻有些迷离。感受到手被紧紧握住,晟天侧头看到红穆紧紧握住自己的手,头枕在床榻上。
  
  身体完全没有之前的沉重和疼痛,仿佛自己年轻了很多岁,自从身体慢慢衰弱以来,很久没有这样生气旺盛,自在轻松的感受了。
  
  晟天用另一只手慢慢抚摸红穆的头发。他轻声说道,“穆儿,这么多年,你仿佛从没有改变。”
  
  红穆抬起头,眼含秋波,楚楚动人,深情地看着晟天。
  
  “入夜多久了?”晟天问。
  
  “恰在方才,太阳完全落下。”红穆握住晟天的手靠在自己的脸上,回答道。
  
  两人都知道,时间,只有这一夜。
  
  “穆儿,陪我看看今夜的月可好?”晟天透过窗看了看天上才升起来的皎洁的白月。
  
  两个人牵着手走出房屋,月光不淡不浓洒在他们身上,洒在院内,洒在那颗大树上,荀氏兄妹和刹柒都在外面站着,看着两人说不出一句话。
  
  “都退下吧。”除了说这句话,晟天想不出其他话来面对这些一直以来陪着自己的下属。
  
  看见晟天,荀沫又开始眼泪汪汪的,她上前了一小步想说些什么,但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转身伏在荀熙的肩上,不再看晟天。晟天对他们笑笑。三人默然的转身离去守在院外的走廊上。
  
  “我饿了,穆儿。”晟天说。
  
  “我叫人去准备。”
  
  “不,穆儿,我想要吃你准备的。”
  
  晟天在灶前生火,红穆在一旁切菜。
  
  “此生我已是亏欠你太多,穆儿。”晟天说道。
  
  红穆顿了顿,“你是亏欠我太多。”她说。
  
  但是她又说,“但这也是我甘愿的。”
  
  揭开锅盖,蒸汽腾腾,“我的丈夫是如此一个厉害的庄主,却连火也烧不好。”红穆故作嗔怪到。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晟天笑着道歉道。
  
  烟从厨房里生出,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很是缥缈。时维看着这烟,听着时不时厨房里两人说话的声音。
  
  嬉笑打骂,俨然一幅寻常人家里夜间做饭的恩爱夫妇。他不是威严的庄主,她不是高贵的庄夫人。简简单单的他只是为她生火的丈夫,她只是为他炒菜的妻子。忘记了他看不见明日的太阳,尽情享受短暂的温情。
  
  这么多年来,她伴在他的身侧,他对她也是呵护备至。他曾在心里对自己说,用自己的余生来弥补对她的亏欠,而现在到了自己要走的最后关头,心里想要的只是吃上一顿她亲手做的饭。
  
  他们做了好多,全部摆在院内的石桌上。两人席地坐下,她为他斟上一杯酒。才想起自他身体不好以来她说戒酒,他就再没有沾过一滴酒。
  
  “你可知,见你第一眼我便喜欢你了。”红穆把酒递给晟天,缓缓说道。
  
  晟天接过酒,望着一身红衣的她,道,“我是知道的,因为我也是。”
  
  站在现在的时光瞭望塔上,曾经的一切只要稍微拉扯一下就近现眼前。两只手交握,已是左手拉着右手的感觉。
  
  “你是如此敢爱的一个女子,如果不是这样的你今生我会是多么的暗淡无光。”晟天对红穆说道。
  
  “没有遇见你之前,我不知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红穆说,“遇见你了,喜欢了才知道这是喜欢,爱了才知道这是爱。”
  
  “你如此懂我,我才没有亲手放弃我自己心中的所爱。可惜的是这样的纠结我持续了太久,让你受苦了。”晟天说。
  
  “那你得记住今生你欠我的,过桥不要饮孟婆汤,倘若真有来世,你得为我做今生我为你做过的事,偿你今生想对我做的又未对我做的事。”红穆对他一笑,“你说可好?”
  
  “我答应你。”
  
  晟天却是满脸的愧疚和抱歉,哪里有什么来世,哪里有什么孟婆汤,奈何桥,哪里还能有你。今生欠你的,始终是就那样血淋淋的欠下了,没办法对你好了。
  
  大半夜的光阴就在两人回忆中慢慢消失殆尽,姜舟的夜空何处星星又亮了几颗,何处星星又暗淡了几颗,无人知晓,树上的时维凝望着天空,只知道星星的布局是变了,到底是怎么变的,她不知道,也不感兴趣。
  
  回忆太多,酸甜苦辣都在其中,树下的两人是怎样的神情时维看不清,她亦没有好奇心想看清楚,无意中听了大半夜两个传奇人物的感情回顾,心中不痛不痒。在时维自己的木屋里,看过许多描述爱情的书,有时候会疑惑那到底是什么,但这种疑惑总是三分钟热度。树下的两人,言语中都是爱意,也都是哀伤,时维倚在树上,细细听着。
  
  提醒时辰的梆声在远处响起。红穆在树下对晟天莞尔一笑,摄人心魄,脚尖触地,手指翘起,熟悉的动作,熟悉的一身红衣,她为他翩然起舞。她尽力跳好每一个动作,忍受着僵硬的身体的抗拒和疼痛。
  
  一如多年前见你,红衣烈火,唇角似起非起,那身姿曼妙映在我的眼里,也从此映在了我的心里,再没有忘记。
  
  一如多年前见你,浅色青衣,剑负于身侧,起剑弄舞尽显英气,尽管年华流逝,对你的爱慕自那时起却只增不减。
  
  这是平凡的一天。姜舟的人们在平常的时间点醒来,在平常的时间点开始早食,在平常一样的时刻,开始劳作,拉开木门开始生意,摆上摊子开始买卖。
  
  初阳在平常一样的时刻呼之欲出。
  
  天空的一边开始泛亮,一边渐渐泛红,青白交接。
  
  束束光透过大树的枝干树叶打在时维的身上,眼皮感受到光亮,一只手揉了揉半睁开的眼睛。
  
  大树的庞大的交错复杂的影子投下一大片,晟天靠在红穆的肩上,两个人的手紧紧相握,她的睫毛微微闪烁,晶莹的小颗液体在光亮的折射下像美丽的琥珀。
  
  “晟天,今天的日出,很美。”
  
  他靠在她的肩上,沉默。
  
  清澈的眼泪大颗大颗从美丽的眼睛里落出,她无声的看着今日的朝阳。庭院走廊里的刹柒深深的闷闷的叹了一口气,荀沫头埋进荀熙的怀里,荀熙感受到胸前一片温热的湿润,他抬头看见初阳的光亮,闷不做声。
  
  庭院背后的柱栏后,木寒靠着坐地上,旁边被他点住穴道不能动弹的清子,眼角不停的渗出眼泪。光亮穿过清子的眼泪,美得有点不真实。
  
  这就是清子一直追求的事情的真相了,尽管木寒很担心清子不能承受,但在既然现在已经拉开这件事的开始就应该让清子知道全部真相。他们自己的回忆,在没有任何人在场的真诚的回忆,比任何人的解释都令清子信服。
  
  她苦苦寻求的母亲早已是尸骨不存,不知散在天涯何处;她所苦苦留恋的母亲只是一个毫无意义的拥有着普通性格的歌姬;父亲并不爱她,红穆也并不恨她。
  
  一直以来自己亲眼看到的都不是真的!
  
  全都不是真的!
  
  而现在自己知道事情所有的真相了,周围所有人都伤的伤,亡的亡!
  
  木寒心里对清子也有愧疚,他经历了清子想要知道的一切,他清楚的知道清子一路走来清子承受了多重的执念与痛苦,但他无能为力,只能以这种方式让她知道自己一直追求的都是假的。
  
  纵是这样。
  
  这不过是无数个数不清的平凡日子的一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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