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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第1/2页)

古陵公安分局也是保良家管片的公安分局。保良家从鉴宁搬过来时,分局的一位领导还带着辖区派出所的所长,来家里拜访过保良的父亲。
  
  时间已过去五年,这里没人还能认出保良,没人知道在这群涉嫌吸毒**的男女当中,有一个公安英模的儿子。
  
  公安分局的大院里,正面居中是一座刚刚启用不久的新楼,原来的旧楼被相形见绌地挤在一边。保良和从夜总会带过来的三十多人,全被押在那座破旧的侧楼里面,在这里他们被勒令自己翻空衣服的口袋和随身的背包挎包手包,包里的身份证件和可疑物品如小药瓶避孕套之类,全被警察登记收走。然后被分开男女,押进了两间铁栅为墙的拘押室里。
  
  他们被命令坐在地上,双手抱头,不许说话。保良低头看着自己的裤裆,心里懊悔得不停发抖,不知今夜这场突如其来的厄运,将以怎样的方式、怎样的过程才能结束。
  
  铁栅外面,脚步凌乱。警察们互相说着今夜的工作安排,夹杂着无关紧要的几句玩笑。一个女人的声音像在哪里听过,带着耳熟的明快和清澈,随了那些脚步杂沓地走过去了。
  
  保良微微抬头,看到了铁栅外面的情形,至少有七八个男女民警忙碌地进进出出。一个年轻高挑的女警挟着一叠卷宗,正向门外走去,有人叫她一声,和她说句什么,女警回首笑了一下,明眸皓齿,短发飘然。保良的心倏地一下,跳到了喉头,虽然只是回眸一笑,短促的瞬间,但保良完全可以确定,他耳中听到的名字,眼中看到的面容,分明就是那个曾经让他怦然心动的美丽校友,在靶场上百发百中的女生夏萱!
  
  夏萱走出了铁栅外的屋子,保良心里忽然恐慌,他当然不想在这种地方,以这种关系,与这位他曾经梦到过的女孩,尴尬相逢。
  
  很快,警察们开始往外叫人逐一讯问,保良也搞不清他是第几个被叫出去的。他被带到一间屋里,一进屋就被问及:“吃***了没有?”保良本能地抵赖:“没有。”警察程序般地马上不信:“真没有假没有?”保良也程序般地再次撒谎:“真没有。”
  
  警察也不多问,带他到了一间厕所,给他一只小玻璃瓶,让他往里尿尿。在警察的正面目视之下,保良怎么也尿不出来,使了半天劲尿出一点,尿液清白。但保良已绝望到大脑完全空洞,他心里明明知道,自己已不可能清白。
  
  然后,又把他带回铁栅之内,他坐在地上,满脑子胡思乱想,幻想着今夜的一切麻烦都会平安过去,明天天亮之前,警察就会放了他们,他还赶得上早班的公交,还赶得上学校最近三令五申不准缺席的早操。
  
  陆陆续续,铁栅里的人既有被叫出去又被带回来的,又有被叫出去就没再回来的,情势渐渐明朗。男的这边被留下来没放的,连保良在内只有五六个人。保良也不清楚女的那边,留了几个,放了几个,小乖是否也被验尿,尿液是否也不合格。
  
  天亮了。保良再次被叫出铁栅,带到一间屋子,开始接受正式的讯问。他一进屋子脚步就开始迟钝,因为他看见坐在桌子另一面的三个警察当中,有一个女的,那正是夏萱。从夏萱看他的目光中保良彻底绝望,显然,她不但认出了保良,而且,惊诧异常。
  
  位居中央的那位男警,命令保良坐下,随即开始讯问。保良眼睛躲避着夏萱,但能看出在这场讯问中,夏萱司职记录。
  
  “你叫什么?”
  
  “陆保良。”
  
  其实保良进屋时就已经看见他的身份证被摆在桌上,但警察还要查户口似的从头问来。
  
  “年龄?”
  
  “十九。”
  
  “干什么工作的?”
  
  “学生。”
  
  “哪个学校的?”
  
  这句提问让保良情不自禁地扫了一眼左面的夏萱,夏萱低头记录,那瞬间保良似乎感觉得到,她的睫毛向保良这边挑了一下,但并未抬头。
  
  “省公安学院。”
  
  “什么?”中间的男警察似乎没有听清,“什么学院?”
  
  “省公安学院。”
  
  “公安学院?”警察的发问停顿了一下,直到这个停顿足以释放完巨大的惊讶,“你是公院的学生?”
  
  “是。”
  
  “学什么专业的?”
  
  “刑侦专业。”
  
  “哟,看不出咱们还是同行啊,你上几年级了?”
  
  “大一。”
  
  又是一阵停顿,警官们似乎不知该说什么是好。保良能感觉得到,夏萱的头抬起来了,她在看他。尽管,他的双目低垂,但,他能感觉到那目光的疑惑和灼热。
  
  “跟你说啊,你的尿样已经化验出来了。”正中的警察重新开口,“我再问你一遍,你吃药了没有。”
  
  保良沉闷了片刻,低声说:“吃了。”
  
  “吃的什么药?”
  
  “***。”
  
  “吃几次了?”
  
  保良知道,此时此刻,在这间屋子里,他所说出的每句话,都将成为呈堂供证,都将决定命运前途。但他的抵抗已经彻底放弃,他决定从此照实坦白:
  
  “两次,不,三次。”
  
  “你知道吃***是吸毒性质的问题吗?你知道吃这玩意儿是违法行为吗?”
  
  “知道。”
  
  “知道,但还是要吃!那东西你是从哪儿弄到的?”
  
  “朋友给的。”
  
  “什么朋友,怎么给你的?”
  
  一通审问,交待,然后在讯问笔录上按上手印。按手印时他与夏萱咫尺之间,看得见那双修长、干净的手,但他始终低眉垂目,不敢正视对面的眼睛。
  
  然后,他没有再被带回铁栅,而是被正式收押在分局的拘留所内。
  
  他知道,事情已无法挽回,他肯定不会在今日被释放出去,肯定不能参加今天学校的早操,学校肯定会知道他因出入娱乐场所并服食***而被公安拘留,肯定会有不知什么级别的处分在未来恭候!
  
  他想到了父亲。
  
  父亲那张苍老的面容,让保良的眼里充满了泪水。
  
  事后保良才明白,古陵区公安分局对他的问题所认定的性质,比他自己的预计还要严重。他的问题被定性为:参与**集团活动,多次服食***等违禁毒品,妨害社会道德风化。处理意见为:收审教育三个月。
  
  在保良刚刚被带到古陵分局的时候,他最初的焦虑,主要是能否赶上学院当天的早操,他已缺勤多次,影响已经不好。在他知道自己不但无缘早操,而且肯定要全天旷课之后,他主要的担忧,则是同学们知道这件丑闻之后的反应——震惊、不解、讪笑、讥讽、疏远、厌恶……以及,学校处分的程度——警告、严重警告、记过、记大过……他连留校察看都没有去想,他不过是去夜总会跳了几次舞,吃了些助兴的玩意儿,就算有损公院学生的形象,也没造成太大影响。他更多顾及的,是届时到看守所来领他出去的,究竟是班上的辅导员还是系里的某领导,他将何颜面对他们,他将怎样向他们开口恳求,恳求他们将这件丑事,向他的父亲隐瞒。
  
  他那时怎能想到,两周之后,到看守所来把他接出去的,不是系里的领导,不是班上的辅导员老师,不是学校的任何干部,而是另外一个人。
  
  那个人,就是他的父亲。
  
  父亲是通过什么途径得知保良关在分局看守所的,保良无由明了。父亲在知道这件事情后的第一反应,保良也猜测不到。但他后来知道父亲为他找了省厅的领导,找了市局的领导,找了学院的领导,找了……很多很多领导,这些领导也都为保良的案子做了批示。分局的民警这下知道了,他们在夜总会抓的这个人,是一个老公安的儿子,是一级公安英模的儿子,是一个正准备子承父业,继承警察衣钵的青年。虽然各级领导的批示中,都首先强调了一定要依法办事,但也同时要求办案的古陵分局要详细调查,搞清原委,分清责任,既不放过一个坏人,也不冤枉一个好人……面面俱到的套话当中,倾向所指,还是听得出来的。
  
  古陵分局照批示要求,重新做了细致调查,在这两周之内,找保良谈了多次,也提审了小乖和与保良同房跳舞的其他违法人员。最后撤消了原来做出的对保良收审教育三个月的处理决定,改为行政拘留十五天的处分,从羁押之日起算,十五天后,保良走出这道高墙电网,和父亲面对面地站在了拘留所的门前。
  
  保良进入拘留所第一天就受到同牢押犯的欺负,一场恶斗之后浑身暗伤。第三天拘留所知道了保良的出身背景,给予了特别关照,民警亲自进号嘱咐老押犯不得欺负新押犯,同号的犯人这才知道这小伙子来头不小。之后保良没再挨打,但,这十五天的拘留生活对他来说,如同百年炼狱一般。十五天,他吃不进任何食物,不想与任何人交谈。白天,他的思想极度混乱,既有与世隔绝的恐慌,又害怕走出这里重返自由。晚上,即便在轮班站岗监视号内犯人睡觉之外,他也从未有过彻底熟睡的一刻。十五天后,他拿着警察发还给他的身份证,钱包,还有那只镶钻的白金耳环,走出拘留所大门的时候,父亲也许已经认不出他了,他不再是那个英俊挺拔的公院学生,田径高手,阳光少年,而是一个骨瘦如柴,弱不禁风,面色枯萎的释囚,就像一个病入膏肓的真正的吸毒者。
  
  他站在父亲面前,摇摇晃晃,变得细长的脖子,几乎撑不住微微颤抖的头。他听见父亲开口叫了他一声:“保良……”他再也忍不住滚滚泪水,张开双臂抱住了父亲。
  
  父亲一动不动地让他抱着,他能感觉到父亲和他一样也在哭泣,不一样的是父亲把哭泣全部压在肺腑,除了胸腔起伏之外,不让自己露出一丝唏嘘。很久之后父亲才移动残疾的双腿,毅然离开保良虚弱的身躯,转身向大路走去。
  
  保良失去支撑,身体晃了一下,他可怜地叫了一声:“爸,您原谅我吗?”
  
  父亲站住了,他站得很稳,双脚一点也不像患有残疾,就像一个永远不倒的英雄。他转身,走回来,没有停顿,没有犹豫,扬起了巨大的手掌,用尽全力抽在保良的脸上,一掌就把这个不肖之子打倒在地!
  
  父亲含泪看一眼倒在地上的保良,再次转身,走了。脚跛得厉害。
  
  陆保良参加**派对,吃***,吸**,受到公安机关查处的丑闻,以最快的速度、以最花样的版本,在省公安学院风一样地传开。教室中、食堂里、宿舍内,无人不谈。保良回到学校的第二天,还出了早操,还上了一天课,晚上还到图书馆去找了老师规定看的书。晚上睡觉前,同宿舍比较要好的同学还私下里向他问了问情况,做了朋友式的安慰与规劝。第三天,辅导员老师叫保良到系主任办公室去一趟。在系主任办公室里,系主任,还有另一位保良并不熟悉的学生处的老师,向他宣布了省公安学院刚刚做出的关于开除保良学籍的决定。
  
  保良已经有所预料,他已经学会把事情想到最坏,但,在听到系主任以平缓而又沉着的声音宣读决定的时候,他仍然感到全身每块肌肉都在发抖。在系主任宣读完毕并例行公事地征求他对处理决定的意见时,保良已经抖得口齿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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