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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二十八 (第1/2页)

第二天保良去了省公安厅,找到了省厅老干处的王叔叔。
  
  保良鼻青眼肿的样子吓了王叔叔一跳,还以为保良是在哪里惹了麻烦找他求助,但保良未谈昨夜在公路上发生的那场殴斗,只想询问父亲此时确切的下落。
  
  王叔叔对保良表示,他已经知道保良的父亲离开了武警基地,因为当初他去武警基地休养是通过老干处联系的,所以走前也向老干处打了招呼。王叔叔只知道是保良父亲以前的一个朋友要接他过去住些日子,具体去了哪里则全然不知。
  
  不过王叔叔答应帮保良尽量打听,对保良的处境也表示了同情,但对姐姐的医疗费用,则有些爱莫能助。因为姐姐并不是离退休干警,不归老干处负责,看病吃药的钱原则上还是亲属自行解决。王叔叔建议保良再找找亲戚朋友,当然他这边也可以向厅领导反映反映。
  
  保良心里明白,所谓反映反映,也不过是一句缓词,比彻底拒绝总要好听得多。
  
  保良走出公安厅的办公大楼,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低头思索,想自己到底还有什么亲戚朋友。想了一阵他缓步向下,走到街头,上了一辆公共汽车。
  
  街上有些拥塞,汽车缓慢如蜗,车上的乘客都穿上了厚厚的秋装,只有保良身单衣薄。但保良并不瑟缩寒冷,身上的伤痛几乎已将神经麻木。
  
  车到站后保良抬头看表,时针指在上午十点十分。他知道过夜生活的人这个钟点肯定没有起床,但他还是大步向前,朝那个既定的方向疾走。
  
  他敲开房门时菲菲果然蓬头垢面,睡意未醒。但她看见保良突然来访还是面露喜色,高高兴兴地把保良让进屋子,并且一直带往卧室。她说进来吧进来吧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强奸你。保良走进卧室时菲菲早又钻进了被窝,口里吸着气连说真冷真冷。
  
  保良在菲菲对面坐下,看见床头柜上的一只烟缸里堆满烟头。于是疑问:你也抽烟了?菲菲说:没有啊。她也看了一眼那只肮脏的烟灰缸,淡淡地解释:啊,老丘刚走。
  
  保良默不作声。
  
  菲菲歪头看他,猜他在想些什么。继而主动挑衅:“哎,你大早上的就这么过来敲门,也不怕撞上老丘?”
  
  保良皱眉,说:“我怕他什么。”
  
  菲菲坏笑,说:“噢,对了,他应该怕你。”
  
  保良不想贫嘴:“他怕我什么?”
  
  菲菲理直气壮:“我是你原来的女朋友呀!老丘是夺人之爱呀……”
  
  保良打断菲菲:“瞎扯!”
  
  菲菲说:“瞎扯什么,上次老丘看见你找我,还问我来着,我都跟他说了。说你是我过去的男朋友,后来我把你甩了。”
  
  保良不语,在想如何尽快介入正题。
  
  菲菲笑道:“伤你自尊啦?我要不说是我先烦了你,你再来找我老丘还不得找人把你剁了。”
  
  保良对与菲菲打情骂俏毫无兴趣,他趁菲菲停顿的片刻插话进去,直奔主题:
  
  “菲菲,我又有难处了,还是想求你帮忙。”
  
  菲菲愣了一会儿,冷笑一下:“我还想呢,这么多天不见你是不是想我了。呸!我这人就爱自作多情,老不接受教训,你主动找我,没一次不是找我要钱办事!”
  
  保良厚着脸皮,不管菲菲的脸色如何难看,继续说了下去:“我姐姐让法院判了刑……”
  
  菲菲不客气地打断保良:“你不会是找我要钱去捞你姐姐吧,判多少年呀?人家跟我说一年十万,你姐要是判个十年八年你是不是先把我卖了再说!”
  
  保良吞了一口气,真的是忍气吞声!
  
  他说:“不是,我姐生了重病,现在是保外就医,可我现在没钱给我姐治病,医生开的好多药好多针,我都买不起。”
  
  菲菲说:“医生现在都是为了自己捞钱,尽给病人开贵药,这谁心里都有数的。要照着医生开的方子抓药,全国广大农民谁还看得起病啊。”
  
  保良说:“医生知道我们没钱,所以开的药都是必须用的。我姐现在都站不起来了,医生说如果不赶快治,就有生命危险……”
  
  菲菲再次打断保良:“你就直说你想跟我要多少钱吧。”
  
  保良声音发抖,因为屈辱,也因为他必须说得恳切焦急。他不知道恳切焦急该用什么词句,所以话一出口不免有些口吃:
  
  “按医生开的疗程,一个月……得,得将近两千元药费,再,再加上检查费化验费……”
  
  “不就是要两千块钱吗,什么时候要,现在?”
  
  保良闷了一下,说:“菲菲,你能多借我点吗?”
  
  菲菲本来已经掀开被子下床,半裸着身子翻她的钱夹,保良此言一出,她又把钱夹扔回床上。
  
  “你到底想借多少?”
  
  “我想……想先借一万。”
  
  “先借一万?”
  
  菲菲把“先”字说得有点夸张。她走近保良,忽然一叉腿骑着坐在了保良的大腿上,双手托起保良低垂的下巴,嘴里的热气直喷保良的脸颊。
  
  “我欠你的吗?”菲菲问。
  
  保良不答,想扭头躲开目光。可菲菲的双手坚持把他的头颅扳正固定,放肆地凝视了一会儿,然后笑出声来。
  
  “你这人,要不怎么说你是个妖精呢,你装起可怜来,让谁看了都得动心。”
  
  说完,乘保良不备,菲菲竟在他的嘴唇上用力一吻,保良笨拙地反应躲闪,动作表情狼狈不堪,菲菲笑着从他的大腿上挪开了身子。
  
  “跟你亲嘴,还是过瘾。”菲菲捡起床上的钱包,说,“别看我认识你都这么多年了,你这张脸还是没有彻底看腻。”
  
  保良擦着嘴巴,看菲菲数钱,看她数到两千,忽然收手不再数了。菲菲把钱递了过来:“两千,等下个月再要,你再来找我。我要一下给你多了,你能半年不见人影。你这人我知道,你找谁不找谁,都很实用的。”
  
  见保良接过钱去,菲菲再次跨上保良的大腿,她双手勾着保良的脖子,声音突然变得娇嫩。
  
  “保良,就算我每月给你发薪,你也总得给我干点活儿吧?”
  
  保良紧张地问:“你需要我干什么活儿?”
  
  菲菲一笑:“要不咱俩还好怎么样,你愿不愿意?”
  
  保良把钱装好,回避着菲菲嘴里的热气,他说:“你不是有老丘了吗,老丘对你不好?”
  
  “老丘,老丘是对我不错。可我跟你,我是说咱们两个可以私下里好上,不让老丘知道就行。”
  
  “我希望你彻底离开老丘。”
  
  “彻底离开老丘,彻底跟你?”
  
  “跟我干什么,我现在要带孩子,要照顾我姐,我没这份精力。”
  
  “你不是跟张楠吹了吗,不过你没吹也没关系,反正我暂时离不了老丘,所以我也不要求你整天守着我过日子。我不管你和张楠的事,你也别在乎我和老丘。”
  
  “那怎么行。”
  
  保良意欲起身,可推了两次推不动菲菲。菲菲骑在保良腿上,坚持控制住保良,而且越说越认真了:
  
  “怎么不行,你跟我好,是我愿意。老丘养着我,我养着你,还帮你姐姐治病,有什么不行。你是不是背着我又和哪个女人搞到一起去了,不是那个张楠了吧?要是的话你应该找她要钱去呀!对了,你还没告诉我哪,你脸上的伤是谁打的,是男的打的还是女的打的?我看像是女的打的,这怎么还有指甲抓的道子……”
  
  菲菲的手捏着保良的下巴指来点去,保良使劲推开菲菲,站起身子。“你胡扯什么,我现在只想给我姐姐治病,别的事情都没兴趣。”
  
  菲菲冷冷地笑笑:“你跟别人装正经可以,你跟我还装什么正经,我还不了解你吗。那时候你和张楠,你们那个德行,我都懒得再说。那么有钱的女人都让你放平了,你这方面的本事我太了解啦,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
  
  保良打断菲菲:“菲菲,我一直当你是我妹妹,你以前那么单纯,怎么现在变得这么粗俗!是老丘教的还是谁教的!你那么年轻现在说话就像个刁婆似的,你再这样下去我估计连你妈都该认不出你了!”
  
  菲菲不急不恼,见保良要走的样子,拦在卧房门口笑道:“怎么,拿了钱就急着走啊!你跟那些出来嫖的男人一样,提起裤子就不认人了。”
  
  保良忍着气,随她污言秽语,他说:“我急着给我姐买药!”
  
  菲菲这才放了保良,放之前她又重复了一句:“再来找我可得想清楚再来,我可不是你的自动取款机。你要的钱我已经给了你了,我要什么你心里清楚。你不是老嫌我是个卖的吗,我非让你也卖一回体验体验。你要不想当卖的,你就自觉自愿跟我,两样感觉随你挑吧,下回见!”
  
  医生建议姐姐用的药,保良都给姐姐用上了,两千元药费转眼花得精光。
  
  但一个月过去,姐姐的病状并未好转,身上还是浮肿,脸色依旧青灰,时有低烧,骨节疼痛,**凄烈,**中还夹杂着满口胡话。保良看出来了,姐姐的精神有些不太正常,情绪总是忽好忽坏。好时流着泪感激保良,说保良你对姐这么好姐真难为你了。坏时保良一让她吃药她就破口大骂,骂保良害她男人害她一家。骂完自己号啕大哭,哭的时候还会把小便遗在床上。几次下来弄得保良不得不在姐姐身下垫上塑料布,省得再尿又洗床单又晾褥子。
  
  而这时雷雷也开始贪玩作乱。他的老师在一次家长会的会后告诉保良,雷雷最近学习成绩明显下降,年级里组织的参观活动也不参加。不参加要按旷课处理,所以要和家长打个招呼,也想了解一下家里最近是否出了什么事情,影响到孩子表现反常。
  
  保良万分诧异:家里没出什么事啊,他妈妈生病治病也没让他操心啊。他回家说学校组织到农村参观,要交的餐费路费我也都给他了呀,他没去?
  
  老师说:没去。
  
  保良说:他没去上哪儿去了?
  
  老师说:问他他说起晚了没赶上车。
  
  保良觉得问题严重,雷雷长大了,已经开始尝试撒谎。保良那天回家后把雷雷叫到跟前,直截了当责问他为何旷课。雷雷辩解说没有旷课。保良说那为什么没去参加农村的参观活动?雷雷磕巴了一下说没赶上车。保良说你那天又没起晚为什么没赶上车?雷雷先是无言对答,后又说路上走得慢。保良问没赶上车为什么没回家来?雷雷说怕你骂我。
  
  雷雷说的无论真假,样子还是蛮可怜的。躺在床上的姐姐护着儿子,责骂保良虐待雷雷,而且,她又提到了雷雷的父亲:连他爸爸都不这样骂他你凭什么骂他,你害了他爸爸你还要害死他吗!姐姐又发了神经,骂着骂着竟从床上爬过来推开保良,拉过雷雷,抱在怀里,紧张地瞪着保良,仿佛保良真会把雷雷抢过去害死似的。
  
  保良看着姐姐的样子,皱着眉叨咕一句:“神经病!”
  
  每次带姐姐去医院复查,都必须趁她精神正常的时候,否则姐姐根本不肯离开家门。好在保良以前在单位攒了一些倒休,跟领导和同事的关系又混得很铁,所以只要他打个电话,就可以换休一天半日。带姐姐去医院是个体力活儿,不光要从八楼背上背下,连在医院的药房排队取药,都要把她背在肩上。因为药房附近没有椅子,把姐姐放太远了又不放心,怕她万一发了神经,乱爬乱尿也未可知。
  
  根据医生的建议,保良给姐姐做了一次脑透视。透视的结果让保良大吃一惊。姐姐的头颅里有个不大的肿块,医生诊断为过去的旧伤,疑为头部曾遭重击,曾有出血,但后又愈合。保良那天背姐姐回家后盘问姐姐,是否在监狱或看守所受过拷打,姐姐摇头否认,再问便泪流不止。她告诉保良,她脑袋里的伤是几年之前被权虎打的,那时权虎不知怎么知道了他父亲是死于陆为国之手,便把仇恨撒在她的身上,回家发疯一样打她,虽然冷静之后也跟她说了后悔和道歉的话,也带她去了医院疗伤,但从那以后他们夫妻之间的关系,就变得时好时坏,一切要看权虎的心情是否异常,好时仍然恩爱,坏时就把妻子划入陆家的范围,非打即骂,视之如仇。最让姐姐难以承受的,是不让她单独接触雷雷,好像她要把权家的这根独苗拐走似的。
  
  做完脑部扫描之后,医生把情况私下告诉保良,保良才明白,姐姐有时脾气狂暴、痴傻、偏执,都是病的反映,而非性格和思想的表现。因为扫描证实,姐姐头部旧伤复发,导致间歇性癫痫以及幻听、幻视、幻觉等等症状,精神方面自然时迷时清。
  
  从医生的口气上不难听出,脑子里的病如要彻底根治,恐怕很难很难。
  
  姐姐的脑子真的病了。
  
  她跟保良说到权虎时,眼里总是泪汪汪的,这让保良心里非常难过,不知该表示同情还是予以批评。这个时候的姐姐,脑子是清醒的,正常的,因为保良能看出她眼里的眷恋和痛苦。姐姐迷糊的时候,发癫痫的时候,很少提到权虎,总是责骂保良,有时,还责骂儿子。雷雷有时看不出她是清是迷,上去要和妈妈亲昵,因此不止一次,被他妈哑声吼开。
  
  “走!走!走开!”
  
  有时,姐姐还会喃喃地呼唤母亲,要看母亲给她的镶钻耳环。保良就把姐姐耳朵上的耳环摘下来给姐姐看。姐姐问还有一只呢?保良就把自己的也摘下来。姐姐把两只耳环捧在手里,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滚。她会连声地叫着“妈妈,妈妈”,然后哭上很久很久,直到保良劝她躺下,替她把耳环收好,她才会慢慢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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