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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五章 (第1/2页)

“不——!”
  
  东野承欢一声大叫,从恶梦中惊醒。
  
  他梦到那黑黢黢的大铁门呜地一下子就倒压了过来,将将就压在了晶晶的胸口上!他在黑暗中惊坐而起,一颗心‘咚咚、咚咚、……’擂敲着胸腔内壁,……久久难以消抑。
  
  打开灯,倒一杯冷水,仰头一饮而尽。
  
  全身一片湿凉,内衣尽被冷汗溻透。
  
  他坐上床沿,再无法宁定心神。强烈到无法可抑的不安和担心常使他彻夜不得安眠。同一个梦,多少个夜,无数次折磨着他;他双手捂住冷汗涔涔的脸,再耐受不住情绪的冲突,恸恸低泣起来。竭力压抑着喉咙中痛苦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心中祈愿着:“你要好好的!你要好好的……”
  
  房门,被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推开,那双手的主人轻步来到床边,温暖抚摸他的头。
  
  “妈!我想她!我想她!……”他再不能控制胸臆中的情绪,像小时候扑入妈妈的臂弯里面嚎啕大哭。
  
  你想她;
  
  妈,知道……
  
  他与她,真正相处的时间只有八天,七天医院,一天公寓。
  
  离开她,已有多少个日子?
  
  他不知道,他感觉已经被时光煎熬了万万年……他总在后悔,或者赶去后悔的途中。他后悔伸手接过那只牛皮纸袋;
  
  后悔,自以为应该的放手……
  
  东野承欢重新把农用小三轮开顺了手。他的车上摞满了装满玉米粒的尿素口袋,要拉去收购点去卖。
  
  前方的路面,承载着其上迎面运行而来的人和车辆,以及道路两旁同步而来的绿植,不断流在眼瞳中涌向瞳底,偶而有高速机动车冲入视界,又快速越过他而去,很快消失在恍惚的、远远的前方……车却开错了方向,待他清醒过来,三轮车已即将驶离乡道驶近上级公路。
  
  他蓦然惊觉,自己这是要驶向某个千里遥远的城市!
  
  慌乱的人儿忙在道口调头,不得不原路返回,鼻子却酸了。
  
  农田里的活儿,对于一个白领人来说,苦不堪言。但东野承欢已经锻就成了一把好手。他家仍然沿用很原始的收获玉米的方法:掰玉米棒子,砍玉米秸,用手扶拖拉机翻种小麦;自理菜园,给菜垄里施粪浇生态肥水,背着喷雾器给农田施药……很脏,很累,也很苦,但他感觉不到,他的心……像被火,一直烧灼着。
  
  那一只牛皮纸袋一直放置在床头柜上的台灯旁,每天都见,每晚抚摸,却从来没有打开过……
  
  一大早,天还没亮。
  
  易晶晶早早起来就要走。
  
  青青抱住她直哭,青青害怕,紧抱着她不肯放手。她怕得半死,好怕晶晶再遭遇什么不测。晶晶出事那晚她彻夜不敢合眼,一颗心狂跳不止,心律全乱,一阵阵惊悸,居然睁着眼睛尿床了。直到晶晶出现在家门口,她扑上去,死死抱住晶晶,哭叫着狠狠咬住她的肩膀,把她的肩膀都咬伤了。
  
  可是她,又要走!青青无奈妥协,要和她同去,被晶晶气极败坏狠踢了一脚就老实了。她最知道晶晶的脾气,这一脚就是她无言却有声的决心的表达。她认定的事,没有人能使她回心转意。
  
  晶晶爸爸也是头倔驴,认死理,就跟女儿扛上了,一点也不肯帮她;他深信,时间可以证明他的决定是对的。
  
  还是那幅地图,还是那辆爱车,她加满了油就上路了。她抱住母亲,亲吻她与她告别,又去抱她的父亲,对他说:“爸,我走了”
  
  她的倔驴父亲站在那里像根木头,双眼中一直有东西晃动挣扎着想从里面跳脱出来,却始终摆脱不了眼睑的强力束缚。他面上的肌肉阵阵拉丝,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车行远去,女人软弱地倒在丈夫怀里,嘴里不停重复着:“晶晶!我的女儿!……晶晶!我的……”
  
  倔驴,已热泪纵横……
  
  ……
  
  又过了多少个日子?
  
  十日?百日?
  
  又行了多少里路程?
  
  千里?万里?
  
  天,阴沉沉的,好像要下雨了。
  
  晶晶的车子行驶在一片仿佛无边无际没有尽头的玉米地里。这条路,宛然青青大草原上,一条细如丝线的溪流,弯弯曲曲,看不到尽头。手机地图上的导航似乎也有偏差,明明标注的这里有一个村庄,驶近村庄才发现这村庄原来只有几座破烂不堪的久无人居的荒院,就掩没在玉米地的荒僻深处。而明明地图上标出的是两条路,到了这儿就还剩下一条,而且还是一条凹凸不平、说宽不宽说窄不窄的土路。
  
  四面八方全是干枯发霉的玉米秸秆,不知已经经历了多少场风雨。这些玉米地好像荒弃了,不知什么原因,没有再翻种下季作物。
  
  阴沉沉的天空让晶晶心里直发毛,她既害怕,又害怕;时不时玉米地里头就会出现坟塚,一影而过,有时还会出现成片的墓林。这一次,她在车里应手处另外准备了一把水果刀,铁钎则还放在原来顺手的位置。
  
  车行颠簸,爱车偶而发出几声吱吱咯咯的怨言,似乎是在怪她把自己开到这鸟不拉屎的荒僻地方……爱车抱怨说:这路真不是车走的!
  
  晶晶心有歉意,只好苦笑着抱歉对它说:“对不起呀,害你跟着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受罪……”
  
  啪!
  
  前挡风玻璃突然撞上一坨什么东西,一触即溅!溅出一片肮脏的滩花!晶晶的精神随之‘咯噔’一紧!
  
  心悸中她慌忙打开雨刮器,试图把那坨秽兮兮的东西抹去,结果秽*物混着玻璃水扫来抹去,涂成了更大一滩模糊,视线随即也被遮挡,前路一时模糊不清。
  
  她不得不停下车子亲自拿纸去擦。
  
  玻璃被涂了一片浅淡淡的绿褐色,原来是一坨鸟屎。
  
  那滩鸟屎被雨刮器刮匀,涂抹成模糊一片。
  
  常言说:
  
  人过不留名,留尸;雁过不留声,留屎。
  
  看来所言非虚,今日个就被她摊上了。晶晶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去擦抹玻璃上的滩涂;她尽量使自己不要‘染指’那绿绿褐褐的涂迹……
  
  脚边一地皱巴巴的纸团,她刻意不去看那些脏兮兮白花花的东西,眼角却忍不住往地上瞥去几缕视线。
  
  忽然脑子里的浅层记忆被白纸团勾引,记忆之门一瞬开启,流水般开始极速回放,忽就定格在了某个场景,便即进入原速播放模式:
  
  她的目光被那只床边的垃圾桶锁定,心情就复杂起来,桶里塞满了五颜六色的各种生活垃圾,但吸引她全部注意力的,却只有桶里、桶外,皱皱巴巴成团不成团的,纸团中似乎凝涸着曾经应该是某种黏乎乎的什么液状物的卫生纸……那时,她慢慢蹲到桶边,并不感到一丝丝恶心。心却复杂难明,她伸手去捡地上满溢出桶外的纸团,那纸团有些烫手……心,说不出的忐忑,难以克制的不安,失落和难掩的失望。
  
  那当时,心里酸酸的,里面涌出一股不轻不重的陌生的痛……
  
  晶晶浅尝着并不久远的仿佛久远记忆中那微微的心痛,双颊泛上微微的温温的粉色。她甜蜜地翘了翘唇角,唇间温柔呵斥:“以后不准再看这种东西!听到没有!……”
  
  扔掉手中的也不知是第几个纸团,她一边抽纸,直起身向四周观瞧。
  
  仍然是不着边际,看不到出路的玉米地。
  
  迎面吹来一股冷风,送来一阵哗啦啦的响动。
  
  晶晶下意识顺着风吹来的方向寻找那哗啦啦的所在。
  
  心,像预感到了什么,不由得紧绷起来。
  
  眼睛就不安地四面张望。
  
  “啊!”她突然惊叫,身子猛然缩靠上车门,双手同时扣到了门把上。
  
  左前方不远处!一块被完全砍倒秸秆的玉米地里头,埋了一座新坟!
  
  那坟半遮半影在近处一块地里还站立着的成片玉米秸的后面。坟上盖满了花圈,随风而来的‘哗啦啦’声正是那些花圈上的花纸被风吹动所发出的声音。
  
  晶晶感到浑身上下立即泛起一层厚厚的小疙瘩,她不敢多看,赶紧逃回到车里,砰然关上车门,才意识到,手里还紧攥着最后一团脏纸团。
  
  惊惶中她手忙脚乱,好几下没能扣上安全带扣!
  
  而一向温顺的爱车,在这关键时刻居然掉了链子,怎么也打不着火。可巧车子正不给力,一股冷风呼拉一下灌窗而入,车身立时随风晃动。
  
  那森森冷风似乎裹挟着无形的恐怖的存在,晶晶吓坏了,两只手慌忙抱住摇把拼命升起车窗玻璃。
  
  仿佛是天意弄人,她越惊慌,车子越是打不着火,越打不着火,她心里越是惶急;越急就越打不着火,手上就更用力!
  
  啪!
  
  是一声她此刻最不愿意听到的脆响——车钥匙被她给拧断在了钥匙孔里。恰巧就在这时,天‘呼呼呼’就黑了下来,霎时乌云盖顶。
  
  晶晶真的吓坏了,她感到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随着迅速暗下来的天色悄然逼近……
  
  ‘呼呜——’
  
  一股劲风再次掀动车身,她身子蓦地一耸,车钥匙链哗啦啦从手中滑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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